沈云像是在做总结一般,看着她的眼睛念起来像是刚编出来的短诗: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在那片属于我们两个的墓土上,会有更新鲜,更新鲜的美好生发,成长,壮大;心儿靠近,两个相亲。”
穆函欣现在还记得她看着那双忧郁的怔怔的没有聚焦的眼睛的心情。
看着他越靠越近,偷耍着花招念着表白,明明不是多美,多稀奇的句子,让他念出来的那一刻却像是要把那颗忧郁的心儿,倒像是他把他所知的全世界都要献给她一般。
那时候的他只是两天没刮的胡渣就很扎人了。
穆函欣作势要打他,这个没眼力的却是在那时就吃定了她一般,也不知道躲,不知道给她个台阶下。
让人不想看他。
她只得把书往前翻,想找一句用来笑话他的。
《论语》,《荀子》,她中学时代所接触过的所有这些文集语录,只要出现在书本上就总有人会去专门找里面骂人的句子,来使自己的脏话显得更加高级并且有理有据。
这些不正经的知识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体现出用处。
就像那一刻。
那时候的她就像是抓住了能让人摆脱尴尬漩涡的稻草一般,不信外国文学里就没有这样的句子。
往前没翻两页就在《沙与沫》里又找到一句,“树木是大地写在天空的诗。我们将其砍伐造纸,以在上面记下自己的无知弱智。”,
这是像是用来讽刺现代工业的话,因着它的美,让它更像是调侃创作者而不是记述,抄写者了。
穆函欣带着满是调侃意味的微笑朗诵着这句短文诗。读到“无知弱智”的时候她刻意的延长了每个字的间隔,一边去拿眼睛斜着这个一脸笑意宠溺的男人。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想凑近她,把她抓进自己的怀里。
穆函欣才不要,身子一扭就躲开他的脏手。他却不管,还伸手。简直讨打。
见他还来抓,就拿起桌上的笔,盖好笔帽抽拍他。
他却像是不疼一样,也没个退缩的回应。
一个傻子。
见打击不到他,这家伙还满脸贱贱地笑,这简直无异于挑衅了。
穆函欣便开始用更加直接一点的阴阳怪气的腔调做出回应:“无知~”。
她本来想多重复几遍以做报复,甚至跟着他屁股后面读上个五分钟十分钟的,让他但凡以后再翻到这句话的时候都能想起来她今天学着复读机一样的骂过他。
但还没有重复完一遍,沈云就又和她打岔,一边拿指头轻戳她的肩膀(他本来想戳肚子来的,这怎么行,让他戳到,穆函欣岂不是白混了,伸过来的手只能被抽,抽了两次就把他教好了),一边笑着让她跟着读。
“树木是大地写在天空的诗,我们也是。”
她可不服气这种截了半句再加上点儿“我们他们"之类的前后缀就套作出来的说教话,回问他“我们也是什么?”
怎么能不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轻轻放过的任他打岔呢。
那她还要不要面子的啊。
她才刚刚找到最阴阳怪气的读她的复读模板的腔调,怎么也要启用个两三遍骂一骂这个“无知弱智”才好啊。
趁着她转着脸朝他说话的停顿。
他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托上她的脸,却不是要接着吻上来。
而是用讨贱的拇指下掰着她的唇瓣。
“人间光明,同样生命。”
她向来对诗歌没什么研究,更不懂这些散文散句的外国诗。
行业里专业上饱受外国同行业精英阶层压迫让她对几乎所有西方人都天生的没什么多余的好感。
但她感觉这句后补的话说的很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但他这么自信又有韵调的跟着她这儿用句子耍帅。
应该是很好很好的吧。
而且比起听他说的这些话,她更在意这只贱手,虽然很让人脸红,但他要是再扒拉她的嘴唇,那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到时候她就咬他。
死死的咬。
从半开的窗子吹进了晚风,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风吹木蛀,土浸冢枯,长日消磨里,好像再不从前了。
在她终于忍受不住的现在,靠坐在酒店床头的沈云却一直沉默着了,不敢看她似的,只在那低着头。
越美好的回忆就越让她刺痛。
本来因为吼喊出来的发泄而在穆函欣的心中得到了短暂平息的怒火又开始渐渐蒸腾。
伴随其上的是怀疑和痛苦,和若有似无的更大的茫然。
她还能做什么呢?又该做什么呢。真的还有必要吗?
沈云沉默的时间越长,这茫然便越扩大,痛苦越高,愤怒亦同不安被一同催化。
他的沉默就像在说,错的不是他一般,渐渐的,穆函欣找不到他的眼睛了,她甚至连他是不是在走神都不知道。
他真的会给自己一个答案吗!
如烈火烹油,只嘭一下子,这扎根在穆函欣的迷茫与不安中的愤怒便烧得她的脸红了起来。
自我的挣扎中,她仍保持着安静,只是用愤恨与不信的眼神直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直勾勾的,死盯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受不住环境的压抑,沈云颤抖的声音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坟墓上抽出芽,开出花,结了果。”
沈云顿了一会儿,接着居然用苦笑的语调继续道:“就成了亲情。”
他还是低沉着声音,但不像是从前那样,是看的出来的对着她作怪,只是一字一句的颤抖着缓缓道。
沈云说到最后一句,转头看向她,却只是和她的目光一触就重又躲开了。
血冲上脸,本就因愤怒而烧着的脸皮更显殷红,眼周更是红透,血丝像是突然就攀上了她的眼睛,让穆函欣的视线里只能容纳的下一个。
‘妈的,傻逼。’,‘这算什么?’。
他从前说的那些,婚姻啊,爱情啊,原来是以现在的话作为根底的吗?
哈,说的远没有从前说的好了。
要是一直在骗人,为什么不一直骗到底。
或者拿其他的话来骗啊。
他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还在这里说些与题无关的,她还记得那句子里的元素,其他组合的烂话。
穆函欣像是有点儿站立不稳,往后倒退了两小步,26岁的年轻□□就是拥有一腔的热血啊。
这不,这会儿就正在冲击她的大脑呢!
‘怎么,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做你的妈?’,穆函欣很想咆哮着向着这个烂人大吼出来这句话。
却终究没有,嘴巴张合,却不能发出声音。
只是最后实在忍不住,带着些悲调发出了一声带着泪呛的“哈”音,声音很轻。
至少她面前那只离她只有一米多一点的昨日良人今日狗是听不到的。
他没有因为她此刻的任何举动而抬起他高贵的头颅,哪怕只是扫她一眼呢?
穆函欣眼眶里含着泪,就要落下来,又慌忙的仰头,强迫自己控制着情绪,不让它流下。
‘我在这儿是在做什么呢?’,此刻她突然感觉茫茫天地,却只她一人。
她面前的,只是一只比她更强壮的兽,明明是在做着常理上表达羞愧,谦卑的姿态,在这时的她看来却像是野兽低俯着身子正打算向她靠来。
她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这个人,这个她以为得到了他的一切,也得到了她一切的人到现在却在说着这样的话。
因着她胜利所以她失败,因为他们两个结婚了,所以理所当然的就没有爱了。
他真的知道,他现在应该是在认认真真的回应着她吗?
“你再说一遍。”,穆函欣让自己慢慢的,很认真的喘了几口气,虽然她仍不能平静的在现在做深呼吸来平复自己,
但她很努力的压制着自己越加越加想崩坏眼前所有的感性,让自己用很慢的,在她自己听来却还像是在哄着谁的语气说话。
其实任谁都能听出来那隐在里面的哽咽。
不过不知道沈云有没有。
他只在那沉默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至少穆函欣不行。
曾经她以为她可以的。
可以在暖洋洋的晨光里,温暖的大床上挑着他的下巴,洞悉他所想的一切,然后不厌其烦的追逐他戏弄他挑逗他。
浮云榻里人儿皎,盼君怜慕。威震两温柔,共相羞。
哈,她,不能了。
。。。。。。
或许从来就不可以。
那些她认为合乎情理的,理所当然的,只是时光流逝间的泡影。
都是假的。
都是她自己在骗自己。
又后退了两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回音。
不管是什么样的回答,都是回答过了。
穆函欣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努了努嘴好让自己不会发出鼻音。
轻轻慢慢的呼了一小口气,又张开嘴巴慢慢的慢慢的吸了一口长气。
她努力地用这种小时候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用的安慰自己的方式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想啊,她想让自己不至于过于情绪化,尝试着让早就懵然的脑子不再那么僵硬,重新给她开始工作起来,让她从眼前的情景中得以解脱,能够思考。
强迫所有在此刻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自己。
她强令着属于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听从自己的命令。
她没有让自己发出吸气的声音。
至少,沈云,是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