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继白。

    这是陆闻雅认识那人的真实姓名，很快她就拿到对方的信息，也大概理解李助理说的‘很快就能见到’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是今年通过瑞华入学考试的新生，准高一。

    同她差了整整两岁，按理来说，应当毫无交集。

    陆闻雅望着资料上的照片，撑着胳膊，目光在照片上停留良久。不知为何看到这人面容瞬间脑海里某张脸变得无比清晰，就好像两个人认识很久很久，久到应该在生活中留下彼此得痕迹。

    陆闻雅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很难想象在自己生活中加入某个人，更何况是个异性，这种违和感，勾起她的好奇心。

    因为继白这个名字很特别，再加上他是今年陆氏集团的资助生，这才让李助理有印象。至于他说的见过很多次，陆闻雅车祸前经常去陆氏集团旗下青藤福利院参加公益活动，而邱继白恰巧是青藤福利院的孩子。

    不过陆如和父亲陆上霖倒是半点没提过这事，陆闻雅把资料从头到尾查看一遍，最后将文件锁进那个小匣子里。

    散学典礼当天，陆闻雅起了个大早，陆如刚下楼就看见她穿着齐整的瑞华礼服背着包准备出门。

    “司机还没来，你要自己过去吗？”陆如从身后幽幽提醒道。

    “妈妈！”陆闻雅亲亲热热地跑过来给她个拥抱，“我等会自己过去，今天堵车，就让先司机回去了。”

    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事与以往不同的陆闻雅面带笑容，甚至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很快将目光落到一处。

    “周末跟我一起去医院吧，之前手伤的药是不是很久没换了。爸爸也真是，一直没提醒你，明明都要用完了。”陆闻雅笑吟吟地看着她，抓着陆如的手仔细查看，仿佛真的在抱怨陆上霖不上心。

    陆如若无其事地收手：“小事而已，好得差不多了。”

    自从昨天陆闻雅去了趟公司，陆如就觉得自己女儿似乎总在若有若无观察着自己，虽然她的眼神不带半点恶意，只是纯粹的关心。

    但总觉得有点突然。

    看着陆闻雅挥手同她道别，等人走后，面对空荡荡的屋子，陆如目光变得沉沉。

    路上下了点小雨，地铁只到学校附近，陆闻雅撑伞走到半路，觉察到不对劲。

    下意识查看，却发现校牌不见踪影，貌似是刚刚出地铁口时不见的。

    应该是掉了。

    算了，反正教室里有备用的，陆闻雅跟保安很熟，靠刷脸也能进学校。

    陆闻雅停下来翻找校牌再重新行动的时间里，发觉一道怪异的身影，周围瑞华的学生零零星星从她身侧经过朝前走。只有一个人，在她停下来那刻也跟着停下来。

    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陆闻雅眯了眯眼，感到一丝不悦，加快脚步朝学校走去，顺利进到瑞华。

    而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去，消失在视野里，他轻轻张了张嘴，握紧手中的校牌。

    犹豫稍许，还是绕去另一边，那边有个隐蔽的洞口，是之前工程施工留下的破洞，堪堪能够一人通过。

    他小心翼翼从那里通过，就听见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该不会以为这个地方没人发现了吧？”

    一双被擦拭得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上，雨水顺着鞋跟汇入旁边操场下水道，感觉落在头顶的水滴突然消失，这才发现陆闻雅半蹲着身子，伞面挡在他的头顶。

    陆闻雅今天穿的是瑞华学校礼服，白色上衣和西装外套，底下黑白格子衬裙，面料精细，在一众瑞华学生中独树一帜。

    看清来人瞬间，少年脸色白了下去，像那种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

    他小声辩解：“那个，我……学姐你……”

    从一开始察觉自己被跟踪，再进到学校这个安全区域，陆闻雅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跟踪者，意料之外，这人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变态跟踪狂。

    反倒在见到人第一眼，心底生出一股微妙的安定感，语气不自觉放缓。

    见他支支吾吾，陆闻雅指指他手上捏着的东西，笑着询问：“哦？你是想把这东西给我吗？”

    掌心向上，坦然朝他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你对学校很熟吗？你是我们瑞华的学生？所以你才喊我学姐。”

    他张了张嘴，对上那双略带迷惑的眼神，垂下眼睫，把藏在掌心的校牌展示到面前：“是，我是下半年入学的高一新生。我捡到你的校牌。”

    “帮大忙了。”陆闻雅轻声感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邱继白。”

    少年有猛的抬起头，露出掩藏在偏长额发下那张脸，确实是她昨日日有所思那人。

    陆闻雅嘴角弧度加深，眼睛习惯性弯起，看起来只是标准礼貌的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自己知道在看清对方那张脸瞬间，内心掀起的骇浪惊涛。

    邱继白。

    陆继白。

    她想起来了，丧失的记忆在触及到本人瞬间如潮水般涌来，繁多到她甚至无法一下捕捉有用的信息，但在病床前紧紧握住她手的青年和眼前青涩的眉眼重叠在一起。

    找到了。

    在迷雾中踌躇不前，难以前行的船舶这一刻重新启航。拨云见月般清晰，雨后的草木泥腥扑面而来，被雨水打湿的叶面轻轻晃动，整个世界，好像在这刻完全接纳住自我。

    只有这一刻，陆闻雅觉得自己切实站到地面上。

    陆闻雅内心思绪繁杂，但是面上不显，长久的沉默令人感到不安，就在邱继白想逃走了，陆闻雅终于有所动作。

    她从衬裙口袋里摸了一下，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捏在手中，朝邱继白伸手。少年紧张地往里缩了一下，目光凝在自己因为钻过洞口沾到泥污的手上。

    校牌上也沾到了。

    被他弄脏了，因为下雨的缘故。

    丝帕最后只是轻轻放到他的掌心里。

    而陆闻雅毫不介意拿起那张弄脏的校牌，温和笑道：“擦擦吧，手都脏了。”

    邱继白惊讶地抬脸看向她，表情极其复杂，他把手帕轻轻拢在手中没敢用力。

    陆闻雅说：“你从这里进来是因为被保安拦了吧，瑞华比较严格，不穿校服就没办法进来。”

    她像是想起什么，把手中的伞递给对方。

    “对了。伞给你，可以等我一会吗？”

    邱继白楞楞地握住对方递过来的东西，看见陆闻雅顶着细细蒙蒙的雨丝跑进教学楼，过了几分钟又跑回来，手里拿着瑞华的运动服外套。

    “脱掉吧。”

    陆闻雅看着他笑眯眯说道，手里拎着自己的运动服外套，邱继白也确实观察到除了陆闻雅，似乎其他学生今天更多穿的是运动服。

    看他没有反应，陆闻雅小声催促：“你外套都脏了湿掉了，这种天气时冷时热，很容易感冒的。先穿上校服，不然待会被主任看到会问你是哪个班的，这样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这件校服我只穿过一次，你不会嫌弃吧？”

    在女生温和的目光注视下，邱继白犹豫稍许终于解下被沾湿的衣服外套，瘦棱棱的骨架，偏瘦削的身形，骨节突出，看起来比印象中那人还要瘦，陆闻雅目光暗了暗。

    她一手接过对方手上的外套，一手替对方披上，拉上拉链，因为裤子都是统一的黑色，跟他原本穿着大差不差，乍一看和瑞华学生没什么不同。

    陆闻雅露出满意的笑容，少年捏着衣角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因为他闻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是那种酿制的浓郁香氛，是一种时隐时现往鼻子里钻的自然气息。

    邱继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他说：“那个……我……”

    “陆闻雅，快开会了，主任喊你过去。”

    班长从远处出现，她找了陆闻雅半天。集队音乐还有不过十分钟就响起，而陆闻雅本人竟然还能悠哉悠哉站在那里跟人聊天。

    陆闻雅没有搭话，见人靠近想把她拉走，远远向对方竖起食指表示噤声，让对方等会。扭头向人邀请道：“来都来了，等会中午请你去食堂吃饭怎么样？瑞华的食堂你还没吃过吧，你可以随意逛逛，我们待会见。”

    “那你是哪个班的，十三班吗？”

    陆闻雅扯扯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啊，你猜得好准。”

    她朝人挥挥手，跟着班长先走了。

    离开邱继白之后，记忆由潮水般退去，陆闻雅觉得大脑刺痛，还好散学典礼能带手机，趁典礼还没开始，她在手机上快速记录下脑海里残余的记忆。

    就连熟人过来搭话，都没抬过头，完全专注，甚至说是执着地记录着事情。

    直到上台前一刻。

    莫名令人烦躁。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阻止她回想起一切，陆闻雅感觉到一股无名的怒火，又无处可发。

    只能保持笑容走上主席台。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当捕捉到那个身影瞬间，虽然隔得太远模糊不清，浮躁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像是在人海中捉住属于自己的锚点。

    听主持人宣布学生代表发言，邱继白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陆闻雅穿的是礼服，他混在迟到队伍最后头，听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又是陆闻雅。”

    “这人是机器人吗？太恐怖了。从入学开始始终保持年级前五没有掉下来过，听说她还经常参加各种校外活动、公益活动和志愿者，到底哪来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我以前跟学姐同个初中，听说她各种证书多到能摆满一面墙，简直是我偶像，太厉害了！”

    在他们窸窸窣窣交流的时候，前面的队伍里已经整齐划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部分学生齐齐抬脸看向主席台上的人，眼中流露出渴慕的神色。

    陆闻雅调试一下麦克风，进行学生代表发言。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自然得像位天生的演讲者，没有丝毫的卡顿和停滞，声音轻缓，柔和但有力传入每个人耳中，偶尔还会用目光与台下人眼神交汇。

    像这种无聊的场合，也只有她能够让学生听得入神吧。虽然是第一次听陆闻雅正式发言，但其实不难想象对方平时在校是什么样子，邱继白捏着自己身上的校服，面上温度烫得惊人。

    但很快又想起陆闻雅听到他名字那刻的迷茫表情，脸上的热度退了几分，脸色有点发白。

    她果然对自己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