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想离开了，原本要交给对方的校牌已经送达，兜里还是陆闻雅递给他那方手帕，被他小心翼翼叠起不敢弄脏分毫。

    他已经得到足够多，继续留下来，如果有老师过来询问他班级姓名估计会露馅。

    邱继白这么想着，台上发言完毕的陆闻雅已经快速穿过人群，但她没有回到班级队伍中，而是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动作又快又自然，他甚至来不及躲。

    不知是不是错觉，邱继白感觉自己被袖子挡住的胳膊好像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扭过头，却看陆闻雅依旧面色坦然看着台上。

    周围人注意力都回到主席台上，她才偏头凑近一点，跟他小声耳语：“我刚刚说得还好吧？真是紧张死我了。”

    邱继白手足无措地抬脸看向她，摇摇头：“没有，你说得特别好。”

    “那我就安心了。”陆闻雅轻轻眨动着眼睛，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因为没能直视她的双眼，邱继白错过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待在这人身边感觉很舒服很自然，有种自己切切实实存在的感觉，就算无关那些记忆，陆闻雅现在也不想放人走。她弯了弯嘴角，轻声询问：“你刚刚不会是想提前溜走吧？”

    邱继白被猜中心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觑了她一眼。

    陆闻指了指身后，含笑在他耳边提醒道：“刚刚年级主任就站我们后面，她捉迟到早退可严了，还最喜欢捉那种不守规矩来‘参观’瑞华的外校生……”

    后面的话不用她说，邱继白大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揪住衣服的拉链，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没事，你今天都是为了给我送校牌吧？如果你被捉了，那都是我的问题。”陆闻雅一点没表现出介意的样子，反而宽慰起对方。

    邱继白想起陆闻雅那句‘你对学校很熟吗’，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那时候他没有回答，反而逃避了，希望她不要想起这事。

    少年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敢看旁边的人，而陆闻雅则是眯了眯眼，微笑地打量他好几眼。

    她正回味着有关自己‘上一世’的事情，轮到主持人宣布这学期的年级前十，颁布奖学金。瑞华教风严谨，平时学习压力卷到可怕，但奖励制度又很丰厚，不出意料，今年第一名是陆闻雅。

    她只是象征性上台拿奖状，从入学那刻起，陆闻雅已经同父亲说好，往后她所有奖学金都会投入到公益款项中。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也算她多年保留下来地习惯。

    上台前陆闻雅用轻松的口吻同他道：“待会散会，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虽然从刚刚就想走，但面对陆闻雅一再强调，邱继白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点点头：“好。”

    陆闻雅成绩优异，所以若干年的同学聚会上认识她的人都很唏嘘。

    一是感慨陆闻雅毕业没多久就英年早婚，二是感慨像陆闻雅这样的家世最后竟然会成为一名普通的大学讲师，而不是继承家业，毕竟陆闻雅怎么也是陆家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但陆闻雅清楚记得那段记忆里陆继白桶陆氏集团继承权并无瓜葛，再怎么说，对方只是养子。

    那么，和谁有关呢？

    领奖台上陆闻雅恭敬接过校长递来的奖状，鞠躬致谢。

    熟悉的既视感涌上心头，让她皱了下眉，恍惚想起自己母亲前世说过的话，把她交到那人手中的时候。母亲说了句，从今往后，我的女儿就拜托给你了。

    像是完成交接仪式般。

    物品、价值通过那双手被完全交付过去，好像陆闻雅人生前二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二十年的荣耀，就这样被轻描淡写作为一份履历，作为漂亮的标签，成为某个名字的后缀。

    那人是谁？陆闻雅冥思苦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头脑又开始发胀眩晕，看来现在还没到时候让她知道那人是谁。

    陆闻雅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飞快走下领奖台。

    班级队伍已经零零散散开始退场，陆闻雅拉住邱继白的胳膊，微笑着往食堂方向走：“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路过主任时，对方虽然有点错愕，但还是笑着同她打招呼：“陆闻雅同学，这学期成绩保持得不错。”

    陆闻雅面带笑意回敬：“主任，现在散会了。刚刚我站太久有点低血糖，可以先去吃饭吗？”

    在教导主任的准许下，陆闻雅泰然自如地拉着邱继白，穿过排队的学生前往食堂。

    瑞华的食堂在高中里还算比较丰盛的，窗口不多，但是多样的菜式加上面食也算齐全。

    陆闻雅问他想吃什么。

    邱继白小声道：“都行。”

    陆闻雅点头：“那行，你先去占个位置，我等会过来。”

    陆闻雅不常来食堂，入学初陆上霖就往卡里一次性充了钱，到学期末里面的余额依旧多到令人咋舌。

    她刷卡点餐，每个都拿了一点，满满当当堆到邱继白面前。

    邱继白张了张嘴：“我好像吃不完。”

    “吃不完就我来吃。”陆闻雅很自然地回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勺了一口清蒸南瓜，往他这边推了推：“这个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少年迟疑地举起勺子试了一口，闷声道：“好吃。”

    “那就多吃点，你太瘦了，怎么能这么瘦。”

    男生惊讶地抬眼看过去，发现陆闻雅并没有看着他，只有在他视线看过来的瞬间，弯着眼睛对视上，仿佛刚刚说那话的人不是她。

    光顾着埋头吃饭，脑袋都快要低到地板上了，好像她不开口的话就会永远沉默下去。

    ‘重生’以来，不知去向的迷茫令陆闻雅感到烦躁、不安，但是内心又空荡荡的，就连生气的缘由都没办法清楚道明。

    一个彻底没有过去记忆和看不清未来的人，如果完全想不起来的话，那她到底归属在何处，又是为什么站在这里？

    构成自己全部的过往都失去，那一切将毫无意义。

    直到看见邱继白瞬间，突然有种豁然开朗，前路和过去有种瞬间被点亮的感觉，包裹着、阻挡着她前行的透明隔膜被戳破了，陆闻雅无法抑制朝他走近。

    本能地靠近属于自己的光点。

    陆闻雅嘴角带起一点弧度，微不可见，在人看过来之前已经消失，没吃两口，又替人夹了一筷子。

    目光毫不遮掩落在他身上。

    邱继白略微感到不自然，想要抬头去看，就听她说。

    “头发好长。”

    陆闻雅说着，从自己腕上取下皮筋，将邱继白两侧的头发往后梳，干脆利落替人在脑后扎了个低低马尾。

    邱继白主要是两侧的头发都偏长，平时低头甚至能遮盖住半张脸，额上刘海堪堪过眉梢，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有种阴沉的感觉，但是被扎起来后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带着少年特有的明媚生气，就连微微蹙起的眉心都显得生机勃勃。

    陆闻雅像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怔怔地回过神，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做了奇怪的事情，不喜欢的话可以放下来。”

    扎起头发后，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毫无遮掩。邱继白面上的不自然越发明显，他飞快瞥了陆闻雅一眼，囫囵道：“没，没事。”

    陆闻雅见他没表现出不高兴，随意吃了两口，笑眯眯提醒道：“不过如果你要来瑞华最好还是把头发打理一下比较好，学校对仪容仪表检查得很严格，万一被主任捉到会亲自帮忙‘打理’。”

    邱继白停顿一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吃着饭，互相都吃得很慢。

    “表姐？！”一个短发的女生从他们身侧路过，过了没几秒又像是发现什么稀罕事情一样瞪大眼，好奇地倒回来。

    秦柳何自顾自地坐到陆闻雅旁边，小声抱怨：“你今天食堂吃饭怎么不叫我？”

    很快又有一人坐过来。

    封琛大大咧咧朝人笑了一下：“哎呀，哪来没见过的生面孔，今天不是高二级散学典礼吗？陆闻雅什么时候对人这么特殊了。”

    “别欺负人。”

    被警告的封琛无所谓地耸耸肩，抓了一块抹茶饼。

    陆闻雅见这两人明明吃饱了还要凑过来，顿时没了胃口，直接端起没吃完的餐盘往外走：“走吧，下午还有班会要开。”

    陆闻雅朝邱继白颔首：“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这么冷淡，连再见都不跟人说一声，不像你的个性。”封琛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在她旁边，随口道。

    再见？说什么再见，不说再见才会再见吧。

    邱继白这人分明认识自己的，在她面前却没表现出半点。虽然因为车祸，她不清楚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交集，但陆闻雅很肯定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更何况校服还在他身上。

    干脆试探一下自己对邱继白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不是更有趣吗？

    陆闻雅淡淡瞥过一眼，她还能记得一点关于封琛的事情，现在怎么看人都有点不爽。

    封琛。

    正是陆闻雅发小，陆上霖和封叔叔是合作伙伴，也是多年至交，因为两家住得很近，两个人自幼儿园起便是同个班。

    起码在那件事情发生为止，都算得上关系不错。

    直到发生父母车祸后，封琛打电话质同她决裂：“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这段时间最好别联系了。你该小心他的，养虎为患，作为枕边人你居然没能发现任何问题，我还真是高估你了。”

    陆闻雅沉默几秒，没忍住反问：“就因为他害你家破产吗？”

    “陆闻雅。”对面人生硬喊出她的全名，“你不觉得你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假装关系很好很可笑吗？”

    “我们两个之后会成为世仇吧？陆闻雅，别到最后让我真恨你。”

    对面人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同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