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算知道邱继白跑去哪里了。
邱继白正被几个气势汹汹的男生围堵中间,因为是背对着,陆闻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几个男生的嘲讽声很尖利也很刺耳。
“如果不是你家欠我们钱不还,我爸妈怎么会在工地上过劳死,你个该死的害人精!”
“你不是说生病可能没法考试吗?为什么最后上瑞华的是你,平时既不参与团体活动,也不跟我们在一起干活,是背着大家在偷偷学习吧。”
“就因为你是今年瑞华入学前十,就要抢走别人的资助名额吗?谁更需要这个名额你不清楚吗?你这种占用别人名额的吸血鬼,哪来的脸拿补助金!”
邱继白双手攥紧,一言不发,随着对方动手动脚,被推得往后踉跄几步,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不知道和那几人说了什么。
下一秒,面对他的人表情变得狰狞,抓起旁边人手里拿的一本书,用力往邱继白脸上抽去。
邱继白就这么直直站在原地,目光分毫不让地同人对视上。
用课本拍人脸,有够侮辱人。陆闻雅揉了揉额头,就见随着甩书的动作,对方没能抓稳,不慎脱手的书本,飞到她的脚下。
陆闻雅正思考怎么过去才不显得突兀,就看见站在邱继白面前那个男生突然双目赤红,勃然大怒,拽紧邱继白的衣领,抄起尖锐的书角故意朝人眼睛处砸去。
危险来临,想要挣脱却不能,条件反射令他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有人挡在他的身前。
一只手抬起,腕骨凸起处同书册碰撞到一起,发出沉重闷声,陆闻雅感觉自己骨头都被砸肿了。
陆闻雅眯了眼,反手抓起书本扔回到那几人怀里。
“你们叫什么名字。”她语气冰冷,不带半点情感逼视面前几人,“明明是吃着资助人给的补助,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还想搞小团体这一套吗?”
被她挡在身后的邱继白又惊讶又惶恐,刚刚那些话她一定听见了吧。
那几人刚想发怒,又被陆闻雅先发制人止住:“你们刚刚在做什么?难道你们真的想把人眼睛弄瞎,小小年纪就已经恶毒至此,该不会觉得自己赔得起别人的一生吧?”
领头的男生不依不饶地反驳:“是他先出尔反尔的!”
“我从来没答应过不参加考试。”邱继白默默反驳,在陆闻雅看过来瞬间又移开视线。
“所以,这是你们的问题吧。”
“你谁啊,别多管闲事。滚开啊!”被书丢中的人手忙脚乱把书捡起来,神色不满地瞪着陆闻雅,说着就要上手推搡。
邱继白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往后撤,很快有人赶来挡在双方之间,院长严厉地盯着那群男生,制止他们的行动,转而温和看向陆闻雅:“陆闻雅小姐,请问刚刚发生什么了?”
“你怎么出来了?好点了吗?”
院长对着她嘘寒问暖,看都没看旁边的学生。
听到名字,那群男生幡然醒悟,如遭雷劈地退后半步,而越过院长看向身后,陆闻雅正好整以暇望过来。
陆闻雅。就算没听过名字,也应该看过福利院宣传册和福利院官网上陆氏集团的名字,以及每年资助名单上独一份的学生名字。
她刚刚提到资助人,虽然听起来很像胡扯,但她确实也是其中一员。
几个男生脸色瞬间变了,一阵慌乱后,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去。
“我……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真的,请你原谅我们吧。”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其他人道歉起来也没有那么艰难,磕磕巴巴地低头认错。
院长连忙跟着说:“看来是误会,他们道歉了,你看要不要原谅他们。之后我一定好好惩罚他们的。”
但陆闻雅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看院长毫无反应,估计平常也是见惯这种事,比起直接告状,不如抓着对方过错让他不要再犯。
陆闻雅把藏在人群里的邱继白拉出来。
冷声质问道:“你们最应该道歉的是他吧。如果我刚刚不出来,这些人原本打算用书本把他的眼睛砸伤。”
想要蒙混过关没可能,道歉当然不算什么,起码能让院长看到态度。
果然,比起小团体霸凌,故意朝着人重要部位攻击这点更值得重视,院长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仔细询问后,严厉惩戒了几人,并表示之后会严格监督。
正好校医拿了换洗衣服过来,发现两个人受伤,又赶回去拿伤药过来。
或许是担心的缘故,邱继白这次没有再逃跑,只是低垂着脑袋,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邱继白脸颊处已经肿起来一块,可见刚才那几个人力度之大,陆闻雅手里蘸了点膏药想要给人先抹上。
因为手凑近想去探的缘故,湿热的液体直接落在手背上,有点灼人,她歪着头有些疑惑。
“有这么痛吗?”
邱继白摇摇头,一个劲盯着她的手腕看,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最后只是把桌面上的膏药塞到对方手里。
“不要再靠近我了。”邱继白说,“跟我在一起,你只会受伤。”
他本来能忍住的,明明每次都做得很好,可控范围内的伤口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反而会导致大人们心疼,从而惩罚对方。屈辱吗?确实吧,被人打骂还能没有丝毫羞耻心地苟且活着,确实很屈辱。
但他已经习惯了。
作为弱者、受害者,依靠大人所谓的公平裁决生存,这就是他的日常。
但是当对方提及陆闻雅的时候,胸口的愤怒怎么也止不住。那些人甚至记不住她的脸,却用那种轻蔑的低俗的恶劣口吻喊她陆氏大小姐、说她是有钱没地方花的富家子、再用作呕的语气说她凭什么不把名额给自己,就凭邱继白那张脸吗?真是见识短浅的有钱人。
一下子没忍住激怒过头,如果陆闻雅不来,结局怎么样大概也能猜到。
邱继白觉得自己眼皮一阵尖锐幻痛,接着是后怕袭来,但是看到对方手上淤青,那点后怕又很快变成翻涌上来的酸涩。
情绪一下没止住。
邱继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在对方面前展示狼狈不堪一面,明明他不想这样,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只在暗处看着。
邱继白越是这么说,陆闻雅越不可能放手。反而有些强硬地把人拉过来一点,指腹就着微凉的膏药涂抹在对方脸上。
陆闻雅掌心微凉,动作轻柔地晕开药膏,呼吸浅浅像一缕风拂过,给人一种被珍重对待的错觉,胸口越发酸胀得厉害。
邱继白楞楞地看着她,眼皮一颤眼泪又一颗落下来。
比起委屈落泪,神情更像是某种自我嫌恶。
陆闻雅垂下眼,神色变得莫名起来,她太懂这种眼神了,比起受委屈,更像是对自己的不满和无力,虽然没几次,但也确实体会过。
于是她笑了起来,掌心托起一点他的下颌:“与其说多余的话,不如先担心下脸上会不会留疤吧,这样的脸留疤估计会很可惜吧。”
邱继白并不在意自己脸上伤口,只是仰起头看向她:“那你呢?”
陆闻雅抬手看向腕骨处的伤口,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小伤而已,当然不重要。”
陆上霖提前结束工作过来接人。
临行前邱继白将洗好的校服还给对方,陆闻雅恰好拿出一个袋子交给对方:“对了,之前你的外套落我这了,所以这个给你。”
邱继白低头看着崭新且陌生的衣物,心脏突的一跳,惊讶地抬头。
“这不是我的外套。”
“可是你的外套脏了……”被发现了陆闻雅也没显露出惊讶,只是故作不解地询问,“这些都是新的。你不喜欢吗?明明很适合。”
少年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陆闻雅手腕上的伤口,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袋子,犹豫着还是开口:“我……外套,是母亲留给我的,可以的话我更想要那件。”
“所以你不喜欢吗?是我擅自决定让你不舒服了吗?”陆闻雅轻声询问,给人种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为难感。
邱继白脸色又白了一点,他摇摇头,揪紧手上的袋子。
“所以我的外套是……”
他后面的话没问出来,陆闻雅像是听懂了,顺便僵在原地,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陆闻雅才恍然大悟,噗嗤一下笑出来:“我说你在纠结什么,你的外套被我送去干洗店了,只是还没来及去拿。”
“如果这些不喜欢那就扔了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坦然自若地拿过对方手中的袋子。
陆闻雅说:“那么,就下次再见了。”
望着空落落的掌心,邱继白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矛盾感,是错觉吗?
——
陆上霖见到陆闻雅时,她正朝垃圾桶里扔什么。陆闻雅今天来这一趟又是昏迷又是被人砸伤这件事,早就从院长那边听说了,看着自己平时乖巧不惹事的女儿陆上霖感觉头疼得很。
陆上霖问:“你被他们欺负了吗?”
正在擦拭手腕的陆闻雅闻言抬头看过来,露出轻松的笑容:“没有,误会而已。”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陆闻雅。”
陆闻雅无所谓道:“可能做了多余的事情吧。”
陆上霖揉着眉心,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自己过来,来这里果然没遇上过一点好事。”
目光触及陆闻雅手背上青青紫紫一大块痕迹,更是觉得痛心,而陆闻雅却别过头,装作没听见。
“李助理已经告诉我,你向他要了邱继白的资料,为什么突然会对他起兴趣。”
见陆闻雅不回答,他又问:“你最近是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有跟你说什么了吗?”
语气带着点试探和不易察觉地紧张。
陆闻雅顿了一下,反而抓住其中的漏洞,乘胜追击:“所以,我之前在青藤福利院是发生过什么吗?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陆上霖脸上呈现出说漏嘴的懊悔神色,
陆闻雅沉默一会,才开口:“灾星这种谣言,不要问都知道是编造的吧?”
因为见到其他人欺负邱继白的样子,特意向院长打听了一下,却从她口中得知,对方在福利院一直被称之为灾星。因为母亲父亲去世,而跟邱继白接触的人也几乎没好事发生,因为他总能招惹到奇怪的人,久而久之,院长也就不太愿意管和他相关的事情。
毕竟比起解决麻烦,制造麻烦的人更容易解决,不是吗?
不过陆闻雅却不这么想,她只觉得对方身上的秘密比自己想象中有意思。
前两天她正好同陆如去医院复诊,顺道去了一趟脑科。
“帮我做个脑部检查吧。”
陆闻雅拿着检查报告,有些怀疑地看着专家:“你确定我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吗?”
“小同学,你要我说几次,真的一点没问题没有,你恢复得很好。”
思绪回笼,陆闻雅恰好听见驾驶室的陆上霖低声感慨:“我只是有时候觉得,人这辈子总会做后悔的事情,总会看错几个人,有些麻烦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沾上比较好。”
“爸爸。”
陆闻雅坐直身体喊陆上霖,难得有些正色道:“我自己知道分寸,没必要这么防备,毕竟我可从来没让你们担心过。”
“可你这副模样被妈妈看到绝对会被说的吧。”
“那就不告诉她就好了。”
陆上霖叹了口气:“晚了。”
陆闻雅:“……”
她好像确实忘了陆如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