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陆小姐,我们今天恐怕不能跟你一起过去了。”员工们哭丧着脸委屈屈巴巴看向后座的人,像在征询她的意见。
陆闻雅正在看手机,抬起头来,车外下了点太阳雨,光线透过车窗照射落在眼睛上,带着琥珀褐色的朦胧感,眉眼弯弯,笑道:“没事,你们先忙。”
原本福利院探视陆上霖是要跟着过去的,结果公司有事急着回去处理就没去成。宣传部的同事们车刚开到半路,接了个电话也得赶回去加班。
“那怎么办?我们送你回去?”开车的女同事扭头问她。
“那也太麻烦你们。没关系,要不我替你们过去吧,我和院长都认识。”虽然大清早就被拖去福利院,还被放鸽子,但陆闻雅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并没有受其影响。
“你们宣传部需要完成的任务直接发给我就好了。”
员工们感动得快要落泪了,好可靠的上司女儿,虽然还是个未成年,已经成熟到让人咂舌。
联系上院长后,员工们放心将人放到青藤福利院街道口,前面在修路,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附近。
前几日,陆闻雅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没有任何问题,包括头疼的原因都没检查出来,专家信誓旦旦同陆如保证她恢复得很好。
陆闻雅也觉得觉得非要形容的话,不像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更像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只要她尝试深挖那些模糊的记忆,就会头疼。
正是那种想不起来又存在过的模糊碎片,狠狠勾起陆闻雅的探索欲,而自己记忆的恢复同邱继白有关,只有同对方接触,她才能知晓与自己有关的信息。
陆闻雅不觉想得入神,看着青藤福利院的招牌,脑海里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自己和对方是如何认识的,想不起来一点。
当陆闻雅意识到自己陷入那种离魂的状态,晕眩感袭来,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邱继白周五时候就听院长说,周末会有人过来福利院,心里隐约有种猜测,没想到来的人真是陆闻雅,而且就这样晕倒在他门口。
陆闻雅的唇色异常苍白,额头没有发烫,反而是冷冰冰的,极低的温度。
收回碰她额头的手背,邱继白主动请缨:“我带她去医务处吧,看起来像是低血糖了,休息一下就好。”
院长刚接到陆上霖的消息说来不,就看到陆闻雅人倒在门口,手忙脚乱想要把人扶起来,又觉得应该先给陆上霖回个电话,只能点点头。
“你和李医生帮忙看着,我打个电话就过去。”
邱继白和李医生把人送到医务室,李医生去隔壁拿检查的仪器,邱继白给人拿了水和维生素,替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就这么坐在床前守着。
本来只打算坐一会,再呆一会就走,渐渐盯着陆闻雅昏睡的脸出神。那是张异常娴静美好的面容,恰到好处柔和的眉眼气息,很容易令人产生亲近感。
但这张脸偶尔挑眉嗤笑时,脸庞又会浓稠鲜活得厉害,极具反差和威慑力,正想着,床上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如她所想,在感受到邱继白气息瞬间,陆闻雅头疼的劲已经缓过来。不必睁眼,也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是谁,她想趁这个机会回忆起那些片段,脑海里许多画面闪现,被一点点拼织成完整的内容,她想起前世和陆继白的初遇。
陆闻雅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便宜弟弟的。
因为家里多了个孩子,所有东西都要去平分,任何明面上她有的陆继白也会有一份,尽管私底下父母对她更为偏爱,始终觉得不适。
像是属于自己的领地被来路不明的野猫侵占了。
年幼的陆闻雅还学不会姐友弟恭的大道理,更何况她是家中独女,于是近乎倨傲地在家里划分出属于自己的区域,排挤对方,露骨地展示着自己的嫌恶。
陆继白像是没看懂她那点挤兑,总是巴巴地望着她。
他性格沉闷,不爱同人搭话,只喜欢跟在陆闻雅身后,不出声,也不打扰,只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开口喊她姐姐。
温顺得就像家里多了只宠物猫,还是懒懒散散不爱惹事那种,平常没有多少存在感,不惹眼但却也不至于让人完全遗忘。
直到十九岁那年,陆闻雅头一回放纵,同室友酒吧通宵,第二天凌晨陆继白找上门,一言不发,拉过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妈妈发了很大的火,姐姐。”
陆如对陆闻雅的管束严苛到近乎变态,他们的爱是真的,但是责罚也是真的。
陆闻雅翻出手机看到上面十几个未接电话,头痛欲裂,面色难看。
陆继白注意到她的神色,竖起食指同她压低声道:“如果问起的话,就告诉阿姨是我擅自带你去的就好……”
“没必要。”虽然头疼,陆闻雅还是淡淡扫过一眼拒绝了,“我明明可以跟他们说清楚,那是我的决定,凭什么替我担责。”
从那之后,一切变得不对劲起来,原本只是跟在她身后的乖巧宠物猫,藏进暗处,只会在陆闻雅需要时出现,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会帮助她解决那些没必要的问题,会主动替她承担那些不属于他的责罚。
甚至……
特意让养父母讨厌他。
因为有了陆继白的对比,陆如和陆上霖越发爱惜这个唯一的女儿,将其视作唯一的希望。陆闻雅觉得他似乎游离在这个家庭之外,却又会勾勾手拉住她,喊她姐姐……
关系显而易见变得不正常……
陆闻雅忍不住去质问。
“因为,我想成为姐姐最亲近的家人。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哭泣的,让你感到难过的,只要是能让你变得开心的事情我都会去做,任何能让你满足的方式我都会去寻找。”那时候的陆继白仰起脸,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语气却晦涩不明,藏着许多说不清的情愫。
“你僭越了……”
那时,陆闻雅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冰冷且恐怖,没有多余的情感,虽然没有责骂,却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陆继白的伪装在她面前不堪一击,陆闻雅很早就知道他是个心思很多的家伙,但是那些事对她并无影响,既然对方从不逾越,她也无需在意。大多时候只是一笑置之,从未把人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呢?
明明从一开始就拒他于千里之外,待他虚情假意,两个人既不像姐弟,也不算朋友。但最后守在自己的身边,为她完成每一项工作,也是陆继白。
陆闻雅冷静观看二人过往。
如果是别人,陆闻雅估计会觉得对方很蠢,但被他始终如一、珍重对待的人是自己,那种话一时间说不出来。
更想询问对方为什么。
邱继白觉察到人要醒来,想先一步离开。
感觉到气息远离,床上人发出轻微声响,抓住他的手腕,无意识喃喃:“别走。”
陆闻雅闭眼蹙眉,脸色难看,像是被梦魇困住。
昏迷的人力道自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虚虚搭着,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拉开。邱继白想要抽离,但很快就被拽得更紧,这次连挣都挣不开半点。
忍不住开口:“你其实醒了吧?”
床上的人没动静。过了好一会才悠悠转醒,定眼看向身侧,恍然露出个笑容:“是你,好巧。”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邱继白刚一开口,陆闻雅马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甚至剧烈咳嗽两声,虚弱地抬眼看向他:“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为什么?难道是我靠近你,令你觉得冒犯了吗?我那天是不是不该这么做,也不该在那里说认识你,是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了吗?”
她面带愧疚,甚至有些难受地揪着眉心,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邱继白低头看着她,顿了顿,下意识放缓语气:“不,不是这个原因。”
花费好长时间才能站到她面前,鼓起勇气告知对方过往,就这样轻描淡写被遗忘了,他恐怕没有勇气再提第二次。
他迟疑不定,最后小心翼翼开口:“其实,你之前跟我做过约定。”
“我懂了,那就是因为我忘了你,对吗?”陆闻雅仔细想了想,斟酌着问道。见他没有作答觉得自己猜对了,无奈地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不过我之前出了车祸,什么都想不起来。”
邱继白惊愕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见此她继续补充:“但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吧?毕竟从看到你第一眼起,就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跟你待在一起觉得很安心。”
陆闻雅眨了眨眼,面色坦然地同他对视。
邱继白心跳骤然漏了半拍。
‘很重要’的人。
这种关系,比之前更甚,陆闻雅是真忘记那些事情了。但是任由她继续误解下去,又真的没问题吗?
邱继白思绪烦乱到不敢同人对视,垂着脑袋,腾的一下站起来:“我……我去找下校医,叫她帮你检查一下。”
这次是真的落荒而逃了。
留下陆闻雅还在回味刚刚看到那幕,原本抿着的唇憋不住扬起,放肆笑出声。
她愉快地翘着嘴角,翻看床头对方留下来的东西,玻璃杯里还带着点点余热。
时针转动半格,陆闻雅从休憩中醒来,这才发现人好像还没回来,打理一下凌乱的衣物,决定出去看看。
没想到在隐蔽的花园处会看到这么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