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桌子收拾利索,便上了茶水。

    碎茶叶沫子泡出的茶带着陈旧的尘味,却已经是农家能拿出来的好东西。

    “纪慎微,我同意和离。”

    等她话音落下,他才恍然响起,他一直和鄢家商议,对方只推说等当家的回来。

    如今神色坦然地说同意和离,他心尖反而一疼。

    纪慎微想礼貌地笑一笑,心底的酸楚却让他扯不出来。

    鄢青栀经过几日沉寂,已经摸清纪家,她觉得没有挽回的必要,回鄢家后,觉得鄢家氛围很棒,她就更不惧怕和离。

    说完,她起身接过三哥递来的樱桃。

    探手的瞬间,她胳膊和脊背弓成漂亮的弧度,拉长的身形,在发丝轻晃间,让人移不开眼。

    纪慎微不自觉地跟着伸手。

    对上鄢青栀似笑非笑的眼神,突兀地收回手。

    他薄唇紧抿。

    他这才恍然惊觉,鄢青栀竟然不再挽留他。

    何止没挽留,竟然还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

    “纪公子意下如何?”鄢青栀故意叫的生疏些。

    纪慎微便更沉默了。

    她昨夜还带着哭腔,声声叫着相公,喉间压着的轻喘和眼角的泪珠,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想要什么。”他有些焦躁地抓着衣角。

    鄢青栀这才抬头看他,沉吟道:“我嫁给你三年,吃尽了苦头,你想要休妻,我不同意。”

    纪慎微心头一松,她还是不愿意离开他,还不等他唇角泄露出笑意,就听对方声音再次响起。

    鄢青栀将他的反映看在眼底,忍不住嗤笑,她从无尽的天灾和怪物中拼杀出来,一颗心早已冷硬非常,她享受男人,却并不愿为之掣肘。

    不和纪家计较,是因为原文设定,男主的前妻就是奸懒馋滑,试图对老人动手,才被忍无可忍休掉。

    她不想在纪家挣扎努力,在她看来,是很没有必要的事。

    休妻不可,和离势在必行。

    被休代表着道德污名,必然连累鄢家,而和离连官府都不管,属于两愿。

    看似结局一样,其实天差地别。

    “纪公子若想安心科考,我同意和离便是。”鄢青栀接着说。

    “是,你素来行径,便不一一说了,只对老人动手一条,总要给个说法,不能轻易揭过。”

    “那你们纪家苛待我家小闺女,又算哪门子?”王蔷忍不住拍桌。

    纪慎微垂眸,他家为着他科举,确实苛待了所有人。

    他发誓,等他中式,必然会善待所有人。

    “栀娘,你想如何。”

    他捏着茶碗,心中滋味万千,只有自己知道。

    “既然二心难相通,这夫妻缘分也尽了,不如把这事儿告诉亲朋好友,我们已经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契书签订,婚书归还,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愿吾夫和离以后,重读诗书,蟾宫折桂,以君子翩翩风姿,选取心仪贤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鄢青栀眉眼带笑,徐徐道来。

    她心里想得很明白,纪慎微是秀才,往常的人设她不去置喙,还不如趁着和离,让他留一份愧疚,来日他登高位,不要转过头为难鄢家就好。

    纪慎微很惊讶。

    他发现,鄢青栀和娘口中的奸懒馋滑相去甚远。

    看着她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甚至怀疑,她真的动过手吗?

    他按下所有心思,面色冷淡,就连眉眼也锐利几分,低声道:“你同意就好。”

    鄢青栀吃着甜滋滋的樱桃,听着外面孩子在喊:“南边的又红又大,摘来给姑姑吃!”

    她身上的戾气都被压下去不少。

    鄢青栀冲着纪慎微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来。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有些难为情,总觉得这样凑过去有些不值钱。

    但身体已经没忍住坐在她身旁。

    纪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柔:“都说好聚好散,你说呢?”

    她刚吃过樱桃,指尖还带着樱桃香气。

    纪慎微有些沉迷这甜香味,对上她上挑的凤眸,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见他不许,鄢青栀用眼神示意。

    “纪公子?”她狐疑。

    纪慎微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闻言心口更是绞成一团,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

    他们二人,从未这样亲昵平和。

    他眸色微沉。

    装作听不懂她想要立马签契书的样子,只垂眸道:“还得等岳丈回来,知会一声,才算有始有终。”

    他心中天人交战。

    心底都跟着微微发烫,甚至生出几分愠怒来。

    她就这么笃信,在他身边,比面对这吃人的世道还要痛苦。

    王蔷在一边有些听不明白了,这味好像不对,怎么觉得这姑爷不是很想和离的样子。

    怎么他家做好决定,对方反而黏黏糊糊不肯咬牙的样子。

    鄢青栀视线在他胸前晃了一圈,不由得嗤笑,看来这剧情还非得走一走。

    真是奇怪。

    纪慎微瞧着她笑,心底就泛出密密麻麻的痒。

    青栀青栀,真是人不负名。

    “和离后,我们两家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王蔷有些幽怨,哎。

    原以为是一桩好婚事,谁能想到,她家闺女净吃苦了。

    她拍了拍大腿。

    离就离。

    纪慎微只觉得情绪紧绷,这会儿缓和下来,他反而没什么话说。

    “不过,你也和你娘说,她若嘴里再不干不净地骂我,我必然要打她的。”鄢青栀想,原主的脾气不好,她的脾气也不见得好。

    纪慎微心底所有的颤动褪去,冷着脸道:“不许你打骂我爹娘。”

    鄢青栀耸了耸肩:“那就打你,我不介意。”

    纪慎微无言以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回吧。”

    两人起身要走,王蔷连忙把樱桃洗好,递给他们提着,满眼疼惜道:“饿了就回家来吃饭。”

    鄢青栀弯唇轻笑:“嗯,好。”

    纪慎微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但强忍着没发作。

    他读过这么多年的书,自然知道事有两面,整日里在县学读书,他知道的那些信息,未必是真的。

    鄢青栀走到他前面,素白的指尖捏着嫣红的樱桃。

    “吃吗?”她笑意盈盈。

    纪慎微一时拿不准她的态度。

    她就像是琢磨不透的深海,他猜不到她下一步的动作。

    方才说要打他,这会儿又给他樱桃吃。

    纪慎微接过樱桃,和她的指尖轻触,樱桃还带着水珠,艳红艳红,很是诱人。

    他从善如流地吃掉。

    好甜。

    很像她。

    纪慎微想,她真是迷人的厉害。

    他有点不想和离了。

    他脑海中闪现这几日的相处,鄢青栀的一颦一笑……

    他心底的异样更甚。

    纪慎微并不知道,在公路求生中,鄢青栀有多杀伐果断,火红长裙蛇骨长鞭,无人能不为之心折。

    “回家吧。”他说。

    *

    到纪家后,就见周利正盯着小道,见两人一起回来,脸色更黑了。

    “吃饭!”她大声嚷。

    刚从鄢家回来,吃了土豆炖鸡,再看到桌上的杂粮粥,稀稠不一,纪慎微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头一回,对家财提出质疑。

    “娘,我考中秀才时,十里八村的乡绅送来的程义足有百两,为什么我家吃饭还这样艰苦?”

    连咸菜疙瘩都只切成一点细丝,沾个咸味就好了。

    连个馒头都没有。

    他回想在鄢家的场景,暄软的花卷,油亮喷香的土豆炖鸡,大盆的番茄鸡蛋汤,他家小孩吃得白白胖胖,小肚子鼓鼓的,不像福豆瘦小一只。

    纪成登时面色一寒:“听你娘子嘀咕两句,就跟家里闹,慎微,你要做不孝子吗?”

    周利紧紧地盯着他。

    再有一个月就要休妻,她容不得出星点闪失。

    “所以,钱呢?”他逼问。

    纪成低着头喝粥,不吭声。

    钱自然在他屋里的陶罐里装着,满满一罐铜钱。

    不等二老回话,他看到对方干瘦黝黑的脸颊,那些话顿时咽下去了。

    都是一家人,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搅家精。”周利剜着眼睛骂。

    鄢青栀伸出自己漂亮的手指,骨肉匀亭,手指细长,非常的漂亮。

    她这漂亮的手指一把捏住纪慎微领口,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侧眸看向一旁的周利,冷笑:“再说一句让我不痛快的话,我就揍你儿子一回,若是惹疯我,我就砸断你儿子的手指,断你儿子的青云路。”

    “左右你们要休我,我也没什么活路,不如破釜沉舟,拉一个垫背的陪我死。”

    纪慎微:……

    他觉得自己有病,明明鄢青栀捏着他的领口要揍他,他偏偏觉得对方这肆意张扬的模样美极了,甚至觉得……打就打了,她高兴就好。

    她身上的尖刺和屏障,又竖起来了。

    纪慎微见过她柔软大笑的模样,便有些心疼她现在了。

    周利张了张嘴,被震得说不出话,杀了万千怪物的煞气,让她心神俱碎,再不敢顶嘴。

    鄢青栀放开手中的领口,细心地整理平整,这才扬长而去。

    纪慎微拢了拢衣衫,审视的目光看向爹娘,头一回问:“她为什么会想打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无人应答。

    在沉闷的气氛中,众人三两口把粥喝完,李菊麻利的收拾着碗筷,魏珠快速地把桌子擦干净,消失在对峙的三人面前。

    纪成用烟袋锅敲了敲桌子:“她想打老人是事实,你休妻也商量好了。”

    再追究就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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