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人的情绪一时沉闷下来。
各自做完自己的活,便关着门不说话。
日日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奚落,纵然面上不说,心里难免怨怼。
被纪慎微挑明后,李菊、魏珠更是心里难受,就算无力反抗,也不想面对这些。
鄢青栀决定走以后,就没管这些,而是数着私房钱,打算买几套衣裳穿。
这些补丁摞补丁,实在太落魄了。
“纪慎微,明日陪我去买新衣。”
今儿有些热,鄢青栀只穿着肚兜,露出雪白的脊背,用脚踢了踢男人,示意他打扇。
纪慎微垂眸,看向她细细的肚兜带子,都卷成一条绳了,陷在纤细的腰窝里,确实该买新衣了。
隔日。
清早起来,鄢青栀一想到要进城吃饭,就对稀粥不感兴趣了。
不顾纪家人异样的眼神,二人去了村口坐牛车。
县城不大,能看到城门时,周围的人明显变多了。
看得出来,穷困人家还是比较多,她身上的衣裳,在周围百姓的衬托中,一点都不惹眼。
大家都是补丁摞补丁。
反而是细棉布衣的纪慎微更惹眼些。
进城后,鄢青栀直奔成衣铺,她受够了身上的落魄难堪。
细棉衫子挂在架子上,有扣身衫子、袄裙等,不一而足。
鄢青栀倒是喜欢这棉麻材质,见柔软舒服,便叫人拿了一身红衣,在色泽暗沉的公路求生,她爱上了明艳的色彩,尤其喜欢红色。
“就这件了。”她眸中溢出点点欢喜。
纪慎微愣在原地。
原来,在她心里,成婚时的红衣根本忘不掉。
鄢青栀刚要掏钱,纪慎微就毫不犹豫地拿出银角子,剪了一钱给她。
既然有人跟着付账,鄢青栀索性买了三件换着穿,红色、月白,雪青色,三件摆在一起,簇新的衣裳很是漂亮。
还买了肚兜和亵裤。
纪慎微瞥了一眼,红着脸转过身。
看店的大婶冲着她挤眉弄眼,乐得看男人装羞臊的样子。
“这都是浆洗干净的衣裳,小娘子不若换上,你生得俊,肯定好看。”大婶笑眯眯地劝。
鄢青栀迫不及待地脱掉身上的旧衣,穿上柔软漂亮的新衣,满意极了。
“不错。”她神色都跟着舒坦许多。
将篮子交给男人提着,她漫不经心地走在街头,看似乱逛,实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许多摆摊的女子穿着男装,县城明显有钱人多了起来,穿斓衫、直裰、道袍的男人也很多,和村里的情形不一样。
街上卖的吃食也很有意思,有种看《清明上河图》的感觉,那种古色古香还挺有味道。
“酸梅汤~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大娘,来一份尝尝。”
鄢青栀说完,戳了戳身旁的男人。
于是——
纪慎微跟在后头,喝她剩下的酸梅汤,吃她剩下的馄饨、油烙馍、千层饼、锅盔馍……
她什么都要尝一口。
鄢青栀有自己的目的,多尝尝知道县城人的口味,偏甜还是偏咸,偏辣还是偏淡,都藏在百味中。
和离成功前,定然不能开店,但摆个小摊还是行的。
她这样想着,吃起来更加肆无忌惮些。
等纪慎微也吃不下时,就用油纸包着,放进篮子里。
从天色将明,逛到日头正中。
鄢青栀逛困了,这才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回眸示意:“回家吗?”
纪慎微有些舍不得二人时光,犹豫道:“再玩会儿?”
他手捏着竹篮,削瘦的骨节分明,青筋也清晰可见。
鄢青栀吃饱喝足,心情十分美丽,看他也和善三分:“你还有什么想买?”
片刻后,两人进了书店。
纪慎微想买程文,毕竟要乡试了,他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
鄢青栀便也跟着他看,轻手轻脚地翻动着那些文章。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她轻笑,古人的浪漫可见一斑。
纪慎微恍惚地看着她的笑。
晒得久了,她的鼻尖都泛着粉。
低头浅笑时,上挑的眉眼也柔和起来,就连额前垂着的发丝也温柔几分。
好像那个奸懒馋滑的泼妇,在瞬间变成仕女图上温婉的仕女。
纪慎微呼吸一窒。
鄢青栀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头也不抬:“选好了?”
“嗯。”纪慎微点头。
他想让她做举人娘子,以后给她挣诰命。
“那就回吧。”鄢青栀合上手中的书。
在她心里,男人不值一提,实在眼神欠奉。
两人心思不同,彼此反而和谐起来,有商有量,相安无事起来。
和拿捏婆家,拢住男人心相比,她更倾向于快些摆摊挣钱,让自己日子过好之余,把鄢家小辈都送去读书,能出息几个是几个。
她不想浪费时间,和纪家玩心眼,打口水战,他们不配。
鄢青栀视线在男主身上绕了一圈,他倒是青云直上,只留她在农村喂猪。
等回家后,周利瞪着眼睛看她身上崭新的扣身衫子,又看她把油纸包递给老大家、老二家,气得想朝她吐口水,却不敢,这姑娘生气真会打人。
纪慎微神色莫名,他睁开眼睛看自己家,终究发现不同,只怕在娘眼里,栀娘呼吸都是罪。
他并不觉得今日的栀娘有任何过分之处,但娘却掐着腰,在他面前骂了一盏茶功夫。
“她是我娘子,我们还没有和离,娘骂栀娘,就是骂我。”纪慎微眉眼微沉,一双眸子跟冰雪般冷淬。
他焦躁地捏了捏指尖,皱着眉头道:“家中当真如此落魄吗?”
周利一时像被掐了脖子的鸡,不敢再说话,纪成见她失利,敲了敲桌子:“好了,都不许闹了。”
纪慎微有些怪异地扫视爹娘两眼,手指捏得更紧,片刻后才松开,一甩袖子走了。
等回书房,就见鄢青栀斜倚在床上,随意地翻着手里的书,见他面色难看,噗嗤一声笑出来:“秀才公,也有你说不清的时候?”
明明是嘲讽,纪慎微却觉得心里舒坦了,那些横生的逆刺,瞬间就抚平了。
就连方才那翻涌的焦躁都平和起来。
他坐在娘子身侧,侧眸望着她,轻笑:“喝茶吗?”
鄢青栀:“喝。”
等他送茶过来,她就捏着他的手,就着喝水,看着他指尖泛粉,还摩挲了一下。
她无意探寻他的灵魂,但他的硬件确实顶尖配置,是她的心头好。
她想,她并非铁血战士,也有几分温情在的。
她可真是个好人。
*
两人正坐着闲话,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纪成沉着脸,低声喊:“慎微,出来。”
他看向素来被拿捏的儿媳,她的眼神漠然冷静,还带着睥睨之色。
纪成皱眉。
一个没出过错的村姑,属实配不上他家秀才公。
一老一少相继离开。
“她害怕了,哄你几日,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听信她的挑拨,来气得你老娘嗷嗷哭?”
随着纪成声音落下,纪慎微露出怪异的神色。
“等你去考科举,一走半年多,她要是起了歹心,想杀你娘怎么办?”纪成叹气,眸光中满是失望:“你考上秀才、举人、进士及第……到了京城,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名,什么高门大户的妻子娶不到,何苦为了一个村姑,和父母离心,做那不孝顺的孩子?”
纪成满脸恨铁不成钢。
“爹,我知道了。”纪慎微叹气,他一走半年,栀娘在他家,怕是多受半年苛待。
他知道他爹一心想走科举路,却连童生试都过不去,对科举有多执念。
跟鬼上身没有区别。
纪成这才满意,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道:“我们再怎么俭朴,省下来的银钱,都是给你花的,你别多想,哪有爹娘不爱孩子的?更何况你这么有出息。”
纪慎微静静地看着他步履蹒跚地走了。
那背影分外可怜。
他又回想起刚成婚时,栀娘红扑扑的脸颊,他当时就被娘打包塞到县学里,偶尔回来,也催着他读书,不叫她近身,把她支开。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们的交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会结束。
纪慎微望着她气定神闲翻书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或许,一直以来,错的人是他。
“对不住,我以前……瞎了点。”
人就在他面前,他却总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负面评价。
“你没瞎,我确实不下地干活,也不爱进厨房干活,也不爱给猪铲屎,不爱扫鸡粪,洗家里的臭衣服。”
鄢青栀想了想,补充:“还只想吃肉。”
一说起吃肉,她就有些忍不住,笑眯眯道:“我明天试着去店铺门口摆摊,看能不能赚口肉钱。”
她已经做过背调,可以亲自去试试了。
说起来,她便起身往木匠家走去,先订个小餐车再说。
她想先卖炒饭,价钱便宜出餐快,种类丰富,管饱又香,在现代也很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