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根之行后，时间哗啦一下翻过去大半本似的，叶真觉着也没干啥，就过去两个月了。
每天其实都有新鲜事儿发生，因为全都是自己过去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他整个人仍旧处于一种出门旅行的兴奋状态，这对有些三分钟热度的他来说很难得，他像发现了新游戏机的孩子一样，在通关之前一直维持着那种亢奋的状态。就像生命中只剩下这段日子，他们只有这么一次在东京的日子，一期一会的时光，所以不顾后果不管不顾地尽情欢笑享受着。
这个说法不太吉利，但叶真挺喜欢自己目前这种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的心态。
感谢微信的发明，他可以不用打国际长途就和家人以及朋友煲电话粥，但是黎露似乎特别忙，总是刚说一会儿她就忽然有事要挂了。
叶奕有次偶然间提到黎露的那个“女朋友”在和她闹分手，叶真猜测黎露和田凌闹了什么不愉快，也没有多打扰她们。叶奕也是个说一半就会挂电话的，叶真分享日常的时候，他哥经常因为公司的事被叫走。叶真开头跟叶奕顺嘴说的是自己和同门一起被导师派来日本搞科研，后面想跟他哥澄清一下，结果叶奕一直没时间。
只有叶一一是他永远的贴心小棉袄，叶一一还会和叶玄争跟他语音的时间。每次听到侄女慢条斯理地用她的小奶音说一些大道理、新学会的东西、幼儿园中发生的趣事，叶真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盛乐那边几乎没有电话，叶真问起来，他说自己和顾晓芸就逢年过节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可多聊的。其他的人，除了盛乐的秘书张囡囡每周会固定给他汇报一次工作外，就没什么人打来过了。
叶真见过张囡囡几次，女孩子年轻活泼漂亮，会来事儿又懂察言观色，处事妥帖机灵，比叶真年纪还小就已经有不短的工作经验了，颇有点儿江湖气又不俗气，是个叶真觉得十分难能可贵的妙人。
张囡囡对盛乐总有些敬畏，对叶真就没有这种顾虑感，每次提到他俩的八卦都会两眼放光地偷笑。叶真和张囡囡挺投缘的，盛乐也说可以把张囡囡当娘家人看。
要不是这俩人实在坦荡清白，叶真都有点儿怀疑盛乐有啥恋母情结，因为他第一次见张囡囡时就觉得眼熟，回去琢磨了半天记起来，张囡囡的眉眼轮廓依稀都像自己记忆中顾晓芸的样子。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也可能是他对顾晓芸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叶真每天和盛乐在零食、毛豆、饭团、各种生鱼片、博物馆、艺术展、文具店、周边玩偶中快乐地逛逛吃吃。照片拍了一大堆，买的东西也杂七杂八没有规划地堆满了一间卧室。
等他整理照片准备给老王交差的时候，发现没有拍出来什么好照片。可能因为每件东西都是新奇的，什么都拍，反而没有沉下心来发现真正的美。
这种尽情去逛美术馆看展的日子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他们一起去了一些有特色的地方，比如御宅族圣地秋叶原。
虽然对叶真来说秋叶原整体让他有些失望，但高达模型和星战真人比例等身模型还是要买的，他预订了一台颇有收藏价值的红白游戏机。他还给叶玄和叶一一买了两套乐高邮寄回国，叶玄挑的是越野车，叶一一选中的是城堡。加上小乔姐要的面膜和护肤品，盛乐被迫陪叶真去跑了好几个地方的药妆店才终于买全，盛乐吐槽叶真简直像个勤勤耿耿的代购。
叶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这个城市是极度现代化与古朴严肃的结合，寺庙夹杂在摩天高楼中间，古老陈旧的木质建筑旁边立着二次元投影大屏广告和扭蛋游戏机，时不时就能在食物包装上看到二次元周边图案。入夜的街道上，既有灯红酒绿的华彩中在角落自弹自唱的歌手，也有穿着猫耳女仆装戴着彩色假发美瞳拉客发传单的工作者。
他们本来租了车，后来发现开车还不如坐电车地铁方便，就办了电车卡。因为每天走路太多加上饮食清淡，即使吃了很多零食，叶真却瘦了下来。
叶真觉得自己大概是彻底适应下来了，开始尝试把节奏放慢一些。盛乐还在读研一，临近学期末有好几篇课程论文要写，时不时会去一下这边学校的图书馆找资料。
叶真也开始实施自己之前就有的计划，翻找杂志的照片类投稿信息和一些摄影比赛的信息，准备作品和文案。他本来对学习第二语言是有些抗拒的，总觉得没有必要。但盛乐会好几种语言，抛除掉那种学了就是为了考试的思维之后，他忽然不是那么排斥了，就开始在盛乐的指导下自学日语。
叶真觉得最神奇的是，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什么想象中天翻地覆的思想转变。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对一件事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而这个转变是平缓而非断崖式的。
这整个过程都让人感到新奇和兴奋，就像他渐渐爱上盛乐的过程。他一直以为无论是恋爱，或者做一件事情，一定会有一个标志性的时刻，在某个豁然开朗般的情感体验之后，让他获得不同的感受和心境。然而一切都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子了。
他总是想拍下每一刻，这些年他一直在为这种情绪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如果时光终将飞逝而去，所有浓烈的情绪都会被冲淡，那么留下的照片有什么用呢？
而现在这种“嗜好”转移到了盛乐身上，画者有他的笔，他的表达和记录就是镜头。
有时候他太投入，会长久地注视着镜头里的盛乐，却并不按下快门。
最后都是镜头里的盛乐忽然侧过脸看向他，神情无奈：“你这样，我很为难的。”
叶真沉吟良久，对着镜头里的盛乐歪了一下脑袋：“要不，来帮我晾衣服？”
叶真万万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生活，他遇到的最大难题是晾衣服。
东京四月底的时候风太大，衣服全部要用夹子夹起来才不会被吹走，而且要夹的位置合适才不会被吹得奇形怪状。饶是如此，去晾的时候也需要两个人一起合作，跟风缠斗了多次，让叶真真实感受到了做家务的艰难。
等风不那么大了，就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梅雨季，他们租的房子只有一楼有烘干机，排队很考验耐心。再后来，叶真发现公寓的天台是开放的，可以在天气晴好的时候抱着床单被子去楼顶晒。
盛乐有时候会陪着他，但别指望他主动想起来这事儿或者靠谱地独自完成。叶真发现盛乐虽然一个人生活过，但正因为如此，他对家务的厌恶程度划分出了等级。比如做饭属于爱好，但刷碗和擦桌子他就深恶痛绝，直呼洗碗机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到了洗衣服晾衣服这一类，盛乐可以在叶真的催促下去做，但总会出现把袜子和衣服放在一起洗了、晾衣服的时候衣服没有展开就挂上去了导致衣服全部变得皱皱巴巴等种种状况，甚至好几次他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后就忘掉了，最后潮湿的衣服在洗衣机里闷了一整天，被其他住户投诉时才发现。
有在男生宿舍住宿的经验，叶真知道盛乐这只是小巫见大巫，但每次碰到他把他喜欢的衣服洗坏的情况，他还是忍不住额角狂跳想为他在异国他乡壮烈的衣服哀嚎。
两个人为这个事儿来回掰扯了很久，后来他就懒得唠叨了，和盛乐合理分配家务。在天台晾衣服收衣服时就干脆一次洗很多件，他会让盛乐一起上去帮他搬东西。
临近傍晚，云层像是从天空压下来的彩色浓烟，漫过整个天台。
两个人把衣服收到洗衣篮里，一起懒洋洋地趴在天台的台子上发呆。
叶真没骨头似的靠在盛乐身上：“不想动弹，不想搬下去，我只想躺着。”
“那我先把东西搬下去。”
“不不，你也要和我一起偷懒才行。”叶真压在他身上不起来，“难得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夕阳。”
“上次在二重桥时你也这么说的。还有去浅草寺那天……”
“别提浅草寺。”那天叶真心血来潮抽签抽到了大凶，后来问其他人，说一般这种游客特别多的寺庙里基本都会放好签，凶已经是极少数了，何况还是大凶，他这什么运气啊！
叶真也不是信这个，就是那天他许愿许的是和盛乐的未来，这个签多少有些不吉利。他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对这个签也视而不见，出了浅草寺走出神明的范围就把它塞进垃圾桶里了。
“把相机带上来就好了。”叶真望着天空。
“我下去拿……”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吗？”叶真捶了盛乐一下，为他的不解风情。他就是想犯犯懒，两个人一起虚度下时光。
盛乐也一起看向天空，静了一会儿，他说：“以前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就会想，要是叶真也看到了多好啊。我会在很多时候想到你，‘叶真能看到这个就好了’、‘叶真现在在做什么呢’……很白痴吧。”
叶真扭着身子看向盛乐：“确实挺白痴的……说得好像你暗恋我很久了似的。”明明挺快就追到我了嘛。
“你那么热爱艺术和摄影，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办法用你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但如果你能用照片记录下来，定格的一刹那，就是你眼里的世界吧。”
“所以带我来东京吗？”
“嗯，日本是动画大国，又是艺术精神中的工匠精神产地，你小时候那么喜欢……”
叶真捂住脸：“别又是那个名侦探柯南的梗。我说了那是小时候。”
盛乐笑了出来：“可你该承认，你就是喜欢，你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开心。”
“好吧。”叶真想，自己被家庭氛围、教育环境规束出来的部分，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以为自己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是教育、社会环境、家庭经历一起塑造的结果。跟盛乐交往之后，他好像打开了一扇门，明明他没有为他提供任何东西，他却好像发现了更多不同面的自我。
“叶真，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的喜欢你。我知道你最近在为之前叶奕那件事烦心，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家人朋友……有我在，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让我做你的后盾，你只要看着你想要的。等回国之后……我们结婚吧。”
叶真的耳朵里出现轰鸣声，像是擂鼓一般敲击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惊慌失措中开口：“哪有人……忽然……在这种情况下……”
入夜的气温降了下来，他感觉到了凉意，整个人却发烧一般眩晕了起来。
盛乐的脸映入眼帘，好像带着一点失言的懊恼，还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叶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他说，“好。”
他的双手搂住盛乐的脖子，盛乐的手轻轻搭在他腰上，两个人在暮色四合中接吻。
夏夜的暮光蔓上整个天台，城市的车水马龙就在脚下，变得很渺小，这是叶真此生最甜蜜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