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老一,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是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声音,她的脸藏在夜晚阴影之下并不能看清。
“操你大爷!宁慕你他娘的是不是真想给自己修座陵墓?”
这句气急败坏的回答是方才与她们对话的黑衣人的声音,也不知他是因为手下人被凤人美砍死大半而恼怒还是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熟人而惊怒。
“姓宁,你是宁古宫的人?”
涂义安护在涂娃身前与宁慕对峙。而涂娃虽未曾听闻过其名,但看干娘的神情也知道此势力如万杀门一样棘手且不容小觑。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宁慕双手抱胸整暇以待。
涂义安冷笑一声,“鼎鼎大名的江东第一霸,我这个混江湖的怎会不知?”
宁慕并不将面前的两人放在眼里,但仍旧站在两人面前寸步不离,语气仿佛自己也是来看热闹的般与北老一闲话,“那个使剑的女的看来要把你带来的人都处理完了,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号人物?连万杀门也不知道?”
说完如鹅叫般咯咯笑,在肃杀的夜晚显得分外突兀渗人。
“你带的人呢?”北老一气得狠了,“她身有旧伤坚持不了多久,还不让你的人赶紧出来?!”
“凭什么呀?”宁慕矫揉造作且慢条斯理地回道:“谁叫你刚才骂我,你知道的,我宁慕什么都不会,就会记仇。”
“这娘们用的是战场上的冲杀阵,一人抵千军。”北老一这是借口也是实话。
宁慕不屑地瞥他一眼,“一个人头三十金。”
这是趁火打劫,但北老一也不敢跟她讨价还价。
说罢纤纤玉手柔弱无骨随手一抬,身后暗影处就冲出许许多多的黑衣人,与万杀门的紧身覆面不同,这些人头上都有一条红色抹额带。
涂娃见状,也知道自己怕是走不了了,提刀就往面前的宁慕劈去,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适用于任何对战场面。
奈何宁慕轻功了得,身如微风拂过后退躲过涂娃的招式,嘴里还故作惊讶,“小妹妹,怎地突然发火了?”
涂娃的圆脸在光影之下竟也变得棱角分明,她像头露出爪牙的小狼带着狠意望向宁慕,“你们心中各有盘算,不如先决定好是谁去登阳领赏再来说后面的事。”
“你说的没错。”宁慕撇撇嘴,眼神无辜,“可这招挑拨离间对我们没用。”
她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明明带着最友好的笑意,却让涂娃背后腾起一阵冷汗,有的人甚至都不需要过招就能知道她不好对付。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涂娃下意识转头,凤人美的左边肩胛被一铁刺贯穿,血顺着铁刺往下滴落,她的身影已经有些摇晃,应是撑不了多久了。
无数铁棍朝凤人美的身体压去,她举剑抵挡却反而让剑被压回自己右肩,薄布衣衫霎时洇出血痕,她半跪于土地脊梁却半分不弯。
这番景象看得涂娃感同身受如雷贯身,转身就要去救人,却被从她后方来的铁链扯住拿刀的手腕,是宁慕出的手。
束手就擒不是她涂娃会做的事,转刀换手,左手举刀照样使得顺手,毫不犹豫就砍断了缠绕着的铁索,发出震人心的翁铮声。
宁慕觉得有趣又惊讶,笑得有些渗人,“刀不错,人也不错。只是......”
“小心!”
一旁的涂义安看着自涂娃身后而来的两根粗铁索,慌张出声。
“只是...还不够。”
话音刚落,涂娃双脚被巨大的拉力往后扯,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下意识地想借大刀撑地却在沙土之中无法借劲使力,大刀在此刻反而成了累赘,在她被拖行数米之后双手也被锁住,宁古宫的人显然是会阵法协作的训练有素。
眼下已是必败之局。
宁慕温柔一笑,“看好了,寸步不离。”
然而一直被他们忽略的第三人却突然说道:“放她们两个离开,他们真正想要的人是我。不然我就在此自我了断,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等着朝廷铁骑踏破家门,宁慕,如今你们用的铁棍铁索还是当年铁头山庄制的吧,应该不至于忘记了他们的下场才是。”
涂义安拿着一把短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掷地有声。
宁慕眯着眼看她,又低头端详自己手中的半截铁链。
北老一虽没跟铁头山庄合作过,但也知晓当年一夜之间灭门的惨事,冷声道:“我只知道我要的是那个小丫头。”
宁慕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似在思索什么。
倒在地上的涂娃满身擦伤划痕,连下巴嘴巴也破口出血,只能艰难出声阻止涂义安,“不要,干娘。”
涂义安靠着墙,确保自己周围不会近人,“你们只需传信给登阳褚府,找到了荼烟,另外两个他不会在意的。”
沉默流转,一时间仿佛方才的打斗都是幻梦,这只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深夜而已。
涂义安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这是唯一破局的办法,她一人受折磨没关系,不能让涂娃和凤人美也落入他们手中,因为一旦落入凭她们绝无出逃的可能。
也不知是因为她神经太过紧绷还是怎么的,她竟然听见了丝丝缕缕哀怨苍凉的胡琴声。
乐声出现得突然,在场的所有人同一时间抬头,寻着琴声望去,竟有人独坐瓦房屋顶如痴如醉地拉着二弦胡琴。
“来者何人?”北老一出声呵斥。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站起身,声音是沉稳的女声,“阿弥陀佛,太乙救苦天尊,此地血染黄土,怨气冲天,横死之人不得善终,吾前来度化往生,诸位不得再开杀戒,有损阴德。”
宁慕觉得荒唐,此人孤身出现在此定不是路过这样简单,“你一会儿佛一会儿道的,到底信的哪门?”
“吾尊救苦救难之善门。”
那人丝毫不慌,双手合十朝众人点头颔首,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行为有何不妥。
“少在那装神弄鬼!”
北老一脾气不好,最不耐烦听这些文绉绉的听不懂的话。况且此刻眼瞧着他们此行目标就要完成,他不允许再有变故发生。
房顶之上的人也不回应,从上面施施然地飘下,随她一起飘下的还有漫天的黄纸白钱,也不知该说此景仙风道骨还是阴森诡异。
如雨般的黄纸落在地上浸入血泥,她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凤人美处走去,那边断肢残骸最多,满地尸骨。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掏出来的黄纸,仿佛撒不完一般,没得主子吩咐的宁古宫人和万杀门人也不敢妄动,只冷眼瞧着她一手胡琴一手一路飞撒漫天黄白,连压着凤人美的一圈铁棍之上也挂起了黄纸。
“穿着道袍还绪长发戴个尼姑帽,我看是个疯婆娘!”
北老一终于看清了此人的打扮,顺带将落他眼前的黄纸挥手打走,很是嫌弃的模样,他们做杀手这行的,什么都不信,只信命!
道姑小尼慢慢跪坐到凤人美身后,双目放空不紧不慢地拉起手中胡琴,琴声或急或徐,如狼呜咽,在一个长长的颤音之后一曲完毕。
尾音绕梁,颤动心弦,而后众人觉心跳越来越强烈,围在凤人美身边的宁古宫人竟心痛地握不住手中铁棍,任其叮叮当当交响坠落。
“他娘的,有毒!”北老一率先反应过来捂住口鼻朝那拉胡琴的背影袭去。
宁慕也同时出手,两大高手直奔而来此人也丝毫不慌。
将二弦胡琴在腰间别好,转身直面二人,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到胸前,她便双手合十,嘴里念叨:“太乙救苦天尊,阿弥陀佛。”
掌风行至跟前,她不偏不倚将合十的双手打开,无数的符纸扑面而来,待宁慕和北老一睁开双眼找回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哪还有她们几个的人影,只剩一地哀嚎痛呼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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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登阳城外的一队车马正准备远行洛州。
魏禧站立于马车前,正有些讶异地看着离她不远的男人,兜帽遮住了男人的大半边脸,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被兜帽遮住的半边阴影,低调又冷冽。
“没想到是幸指挥使亲自来。”
她走近了些。
父皇说给她拨了一队炽羽卫助她洛州之行,但魏禧没想到会是幸拘尘亲自带队。
“陛下很重视此事,殿下放心,我等定一路守卫您左右。”
幸拘尘作为皇帝亲卫炽羽卫的总指挥使,向来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此次随她前往洛阳,看来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幸指挥使的能力本宫自然是信得过。”魏禧含笑,又看向身后的马车道:“与我同行的两位大人也拜托幸指挥使多多照顾了。”
此次公派的还有御史台和刑部的大人。
幸拘尘分了个眼神给公主身后,然后才点头称是,“殿下放心。”
而后在他的示意下,炽羽卫们翻身上马。
时候不早,见状,魏禧等人也转身准备上马车,然后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
“三姐!”
魏禧的脚步一顿,是魏祾的声音。
她虽来得突然,但魏禧也不能装没听见,于是她便示意其他人先上车,自己往魏祾来的方向走了几步。
不远处的魏祾从马车上下来,急忙往城门奔来。
待其在魏禧面前站定,不过一小段路便气喘吁吁,看起来确实是来得匆忙,发髻都未梳。
“宁城,我知你想说什么,但最好不要开口,幸拘尘此次亲自带队随我同去洛州。”
魏禧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魏祾也听明白了。
她面色仍旧苍白,想来这几天确实折磨,“怪我身子太不争气,昨日在父皇殿前晕倒,昨晚吃了药又昏沉,方才刚得了你现下就要离京的消息,我...我只是怕母妃太过忧心想来问问......”
“父皇说了不会偏袒姑息,但你放心,即便真有什么事,你仍旧是大越的宁城公主。”她顿了顿,“只是你与张家的婚事兴许......”
张家尚公主说白了是冲着押注睿王去的,若老五失势也不知他们的婚事是否会有变故。
宁城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多愁眉焦虑,反而苦笑一声,岔开话说:“五哥不会做出那些事的,三姐姐你也知道他的为人,你一定能还五哥清白的是不是?”
魏禧觉得这样的话实在幼稚,抽出自己被魏祾拉住的手,“我说了不算,宁城。”
她往送魏祾过来的马车望了一眼,又看着魏祾,“天要大亮了,换个马车再回去吧,免得有心人看见,毕竟你也知道柔妃娘娘是不会放弃张家的,四妹妹你好自为之吧。”
魏祾被魏禧的话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
她今晨在公主府得到魏禧要离开的消息就是安平侯府送过来的,时间紧迫便直接坐着侯府马车来了,没想到三皇姐这都能看得出来。
虽说母妃早前就叮嘱过她不要再与安平侯家有私下往来,但她还是做不到对其如陌生人一般。
她垂头,只好干巴巴回道:“多谢三姐姐,我会注意的。”
魏禧颇有几分无奈,怕就怕这孙琦和魏祾都是痴情种,她看着魏祾更显病态的脸色,关心说:
“嗯,回吧,照顾好自己身体再说其他的。”
魏祾知道自己再向魏禧求什么恐怕也无济于事,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她站在原地,望着魏禧登上马车,车轮滚滚掀起一片尘土,城门大开,她明明已身在城外,可城外的世界却又离她如此遥远。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一行人的背影,魏祾才沉默转身。
她那向来骄傲且特立独行的三姐,好像踏上了一条其他姐妹永远也去不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