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宗门大课上,长老暂离,几个身着弟子服的少年围坐一起开小差。
许是觉得刚才的八卦聊着不过瘾,其中一少年突然神秘兮兮道:“嗐,你们听说没?昨天...”。少年对关键词讳莫如深,显然有所隐瞒。
那煞有介事的样子,活像要谈论什么不可告人的谷中秘辛。
“你别卖关子成不成?快说啊!”四下有人已然按耐不住好奇,不住连连询问那开匣之人。
“这医宗,出了个业障之徒...搞不好是那种百年难遇的灾星!”
“啊?”
“据说在昨日宗门考核时,那人炼了好毒一锅药,引其爆炸,差点害死一群人!”这少年一副“语不惊死人不休”的架势,眼下,倒似乎真唬住了眼前的几号人。
“当真?谁呀,这人还在药王谷吗...”一年纪不大的小弟子战战兢兢问道:“为什么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吗?”他眼中似乎有藏不住的惊恐。
那发话的人摇摇手指表示否定,似乎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
“她呀,可是...无差别攻击!逮谁炸谁!”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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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仙庐弟子居内。
透过窗棂的日光直直地射在少女的脸庞,床榻上的她身着医庐的弟子服,月白色裙裾在日头的照射下泛着淡淡光泽,少女昨夜似乎还没来得及换成寝服便睡沉沉了过去。
许是被那日光晃着眼睛了,她慢慢悠悠坐起了身,揉了揉发肿的眼,鼻子突然一阵痒痒。
“啊——啊啾!”窗外枝头的小麻雀呼嗒嗒全被惊走。
【大早上这又是谁惦记我......】
侧额一阵抽痛,痛得她连连嘶声,看得出来,昨晚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坐在床边微微缓了一会,一滴冷汗却顺着她的脖颈流了下去,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肿到睁不开的眼睛,脏乱的衣服,解毒后恶心虚脱的感觉,此时此刻无一不在提醒她——迟绿瑗你这家伙,昨天闯了很严重的祸!
迟绿瑗,十七岁,药王谷医仙庐宣微长老门下弟子是也。
谷内出了名的“福星”,其所到之处,常掀起血雨腥风。
不过据悉,此人一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弟子居,“挑灯夜读”话本儿通宵至黎明,再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午饭都错过是她的常态,作息之规律,数载未变。
据同门小道消息:那位神出鬼没的主儿,有概率挂着对熊猫眼卡点飘进早课堂。长老捻着胡须讲经时,她便在案上表演小鸡啄米,晃着晃着就同桌上的经书来个亲密贴面。
稍微清醒一点儿的时候,人早被拎到廊下罚站了。
你偶尔还能在除了书房和课堂的任何地方看到她的身影。
不过她若是不在弟子居,那可就有些...令人(长老们)闻风丧胆了。
有人曾在宣微的讲案上看见过她过簿的冰山一角,那叫一个洋洋洒洒不可胜数。
上面赫然记载着她的种种罪状:
寅卯两月她尝试做新药膳炸了四回炉子,顺带炸倒了旁边炼药的师弟师妹;辰月她“不小心”看到药修师兄们在汤泉洗澡,被发现躲闪时侧兜偷偷做的痒痒粉全撒在池子里,中招的几个师兄第二天挠了一整个早课;巳月照料山神兽时误将给虎啸兽治便秘的灵草当作草料,可怜的几只神兽直接一泻千里。除了这些大祸,诸如炸炉子此类轻罪无数。
而昨日,此人的名号更是在一场宗门考核中彻底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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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大殿鸣钟,考核开始。
各脉弟子移步于宗门大厅,首轮药理分析实轮考制度:药修先行,丹修次之,医修殿后。其中药修一脉专司采撷分拣,需识得谷中千草万木,故此轮试炼最为严苛——非但考校弟子辨百草之能,更须通晓根茎叶花果五部之药性流转。
虽说丹医二脉首轮稍易,然至次轮方见真章。
丹修当以金石草木炼丹,医修则须望闻问切处方。尤其医修试炼分两重境界:一为辨百草,观形色嗅气味,道其名性;二为对症拟方,君臣佐使需得当,且需合乎病症。
药王谷一年分两次考核,平均若不在丙级以上,就会被派去外庭当灵兽铲屎官整整三个月。
迟绿瑗自是不负众望,在上半年的考核拿到了丁,即不合格的佳绩。
事实上,她的课业倒并不差,她自幼得宣微真传,药理实践都比寻常弟子早些,只是每次都栽在那过簿检定上。
药王谷重纪,这过簿检定偏又占三成,迟绿瑗只能认栽。
一晃,终于轮到迟绿瑗进室考核。
待迟绿瑗进到内室,那门倏地闭合,她攥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再去铲粪!】
考官自屏风后慢步移至外堂 。
“药仙庐弟子迟绿瑗谒见长老。”她站在原地有些紧张地向下拽了拽衣衫,忐忑地等待着出题。
【嗅尝灼触观嗅尝灼触观嗅.......】女孩不断在心里默念辨药单字诀。
“这第一题乃一线辨真章。”
考官沉吟罢,朝着面前的玉案一挥手,那桌上随即出现了几味药材叶片。
他又将一根光秃秃的被拔去了叶片的细枝递给迟绿瑗。
“拿着。”
“哦,好的。”
“注意,这药材......”
考官刚开口,只见迟绿瑗已经拿起那木枝凑到鼻子闻,闻罢居然马上作势要咬上一口。
“啧。”
考官一把将那玩意儿从她嘴边夺了下来。
“不是寻常药材,此乃毒草,你急什么!”
“不好意思,我太紧张了......”迟绿瑗慌乱地用袖管使劲蹭了蹭口鼻。
那考官翻了个不易观察到的白眼儿,轻叹了口气。
“辩此毒草,并从这三味药材中找出解药,半炷香时间,现在开始。”
闻其语毕,迟绿瑗拿起那根细枝,仔细端详起来。
她平日见过的毒草并不多,医宗上课修习的一般都是寻常疾病的诊疗方法,对毒药药理涉猎不深,这次被随机到辨别毒草,她内心分外忐忑。
“嗯?”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草,细看,她似乎是见过的。
不对!绝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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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绿瑗虽不常出门,但偶也尔会到后山的树上摘点儿灵果吃,她常光顾的那片朱果林结的果子不算大,主要胜在数量颇多。
但有几棵树不知怎的,果实结的又红又大,格外甜美多汁,就连根系和枝干也十分发达,不仅如此,周围几乎连杂草都没有。
仔细观察,它们皆有共同的特征——树干上无一不缠绕着这种细枝。
这种细枝会和“宿主”产生一种“共生”的关系。
共生之树为提供其向上攀登的机会,而它们则会释放出一种毒素,攻击除宿主之外的一切植物。
不过它切口渗出的汁液却能实行无差别攻击。
宣微曾用此毒草汁液去除过院儿内杂草,还美称其为天然农药。
那家伙某日撒了这种农药也没说,不明情况的迟绿瑗后脚便来到院子草坪上躺着看书。
结果这书不知为何越看越痒越看越痒,痒个没完的同时,口腔也干涸无比。
后面?后面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不过后来从师弟师妹口中得知:
那时候她挠着挠着突然从地上蹦起来,然后站在院子中央,时值正午,她嘴里一直嚷嚷着要晒太阳长叶子还闹着要跳河......被拦下来又在院子装树站了一下午,最后才被从宗门大课回来的宣微给扛回弟子居。
【不太愉快的回忆,但是还是托你的福了,师尊。】
“阴蕨藤,中毒者常发皮肤瘙痒,感到口干舌燥,稍重者产生幻觉,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哦?不错。”
这半柱香时间才不到三分之一,迟绿瑗便辨出这毒草,着实让考官有些意外。
不过更棘手的在后面,那就是这解药。
“眩风草研磨成粉,温水送服。”副作用是致使人昏睡良久。
这是一味与阴蕨藤药性相克制的毒药,也是最常用的解药,解毒方法正是宣微说过的的以毒攻毒。
但她从未见过眩风草,更不晓得眩风叶片长什么样子。
半柱香的时间马上要过去,迟绿瑗额头变得汗涔涔的。
【干脆不要这项分数了?不行!——我不要去铲粪!】
她不死心,誓要把叶片看穿。
终于,她发现了端倪。
有两个叶片上,分布着或大或小的几个不易观测的虫眼。
药典记载过,这药物若有毒性,昆虫亦避而远之,而剩下那叶片,不见一个虫眼。
半柱香时间到,迟绿瑗将没有虫眼的叶片举起,考官似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对了。
看着从内室轻快地走出来的迟绿瑗,许多人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这次也没多难,那个家伙好像都......】
很快便来到第二境界——对症拟方。
【某学徒误食炽焰灵果,高热谵语,四肢厥冷,舌苔焦黑。】
“谁闲着没事会把这玩意放到嘴里?”迟绿瑗心中暗暗吐槽。
不过这三界内天大地大人杰地灵,发生什么都不算稀奇,毕竟自己吃到嘴里的毒果子就不少......
迟绿瑗马上沉下心拟方子,卷上症状看着倒是简单,不过,这题干简短,信息便也少了。
这炽焰灵果乃是至阳之物,误食引发热症,中毒者受心肝火燎之痛,然而却四肢冰凉——是体内所有阳火被汇聚心肝一处的缘故。
迟绿瑗执笔,欲写下几味与其性质相反的药材,然而那笔却又在空中悬住,她似回想起什么。
【炸鼎!】
那日,她熬了个大夜看话本子。
听说青炉房主人丹阳子最近新手了一匹上好的药材,供丹修弟子炼丹,她决定也凑个热闹,物尽其用一下,做碗老鸭汤喝喝。
......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鼎炸蒙圈了,刘海儿也被燎焦了几缕,翘在额头上。
“你都干了什么?”
“......”
青炉房内,烟气缭绕,周遭一片杂乱,满地果皮碎屑和焦炭碎片。
丹阳子站在炸成八瓣儿的丹鼎旁边,弯下腰颤颤巍巍捡起一块沾着半根焦掉的炽焰木枝的鼎片,起身质问着缩在墙角灰头土脸的迟绿瑗。
原是那日丹阳子早课刚示范过寒魄丹的做法,丹体寒气入鼎,迟绿瑗用前没净鼎,还拿极阳性的炽焰木当柴火烧,这两者发生急剧的相互作用,这才导致爆炸。
“若是至热之症遇上这至寒药物,恐怕......这人会像那日的鼎般,爆体而亡。”
她转念写下:”黄连为君,清泻心火;臣以黄芩清上焦之火,黄柏泻下焦之火;栀子可清三焦之火,导热下行,缓和心肝阳火。”
虽不确定自己拟的方子是否能完美解决此病症,但好歹还算温良,上回考核过于追求药性,开的药方被考官戏谑道:“能硬生生给气血两亏之人补到七孔流血。”
“尚可,但不是最优。”考官缓缓开口。
“好耶!”
【管它什么最优尚可的,能用就行。】
没想到这第二关也平安度过,眼下迟绿瑗只需要保证炼药不出太大差池,就能拿到———至少丙级,也就代表她不用去铲屎了!
“正常炼药,不会有什么问题,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