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药考核开始。
灵草畔药材数量较多,考核药材基本都出自于此,择就近原则,便在这灵草畔附近净药堂一侧的空地举行炼药考核。很快,一众丹医弟子皆集合于此。
说来奇怪,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总感觉周遭空气闷闷的,似乎有股浊气,弄得她胸闷恶心,早上喝了一大壶月昇师姐泡的酸酸甜甜的梅子露才勉强缓解了点。
“呕。”
迟绿瑗又是一阵恶心,早上的不适之感再度涌现。
灵草畔这里的空气,似乎格外浑浊。
“喂,你感觉到了吗。”迟绿瑗轻肘了一下旁边的同门成箜。
“感觉什么?”他眯了眯眼睛。
“空气,很浑浊,很沉重,很恶心啊。”
“我没感觉啊......你早上吃多了脘腹胀气吧。”
成箜觉得此人莫名其妙,不料身边的人又是一阵干呕,他大惊失色:“喂喂喂别吐我身上啊我告诉你!”随即迅速闪到一侧。
“不要喧哗!第一组,成箜,迟绿瑗,郭小娟,李大牛,王二华……到自己对应的药鼎!”
主持考核的长老一声令下,人群瞬间恢复安静,气氛又变得紧张了起来,以成清空为首的弟子纷纷走向药鼎,准备开始考核。
“冷静下来,没事的。”迟绿瑗强忍下这股不适,打算速战速决。
“本轮考核内容,药方精炼——安髓丸。”
几人争先恐后去抓药。
“香附,甘草,白芷,还有什么来着......”迟绿瑗有些犯难。
成箜拿着片川芎,朝着迟绿瑗晃了晃,他早就抓完了药,已经准备引火开炉了。
“笨。”没看错的话,成箜口型是这个字儿。
“......懒得计较”
迟绿瑗赶忙过去抓川芎。
考官一向不管他这些人如何商量或者抓什么药,毕竟真章在于如何掌握药量,时间,以及操纵灵力运转丹炉。
迟绿瑗把所有药材放在药炉边,突然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了起来。
“炉君,一起努力吧,拜托了。”
成箜无奈摇摇头,不再理睬她,专心开始炼药。
迟绿瑗运转灵焰火,放出火球。
火苗咻地从炉底冒出,包裹住迟绿瑗的丹炉,今天的火控得还不错,火势正好,她心想。
她低诵口诀运转心法,控制灵力流动,火苗逐渐趋向平稳,锅中药材也开始融合。此时一丝不敢懈怠,毕竟成败在此一举,这药材到了融合期,需要再度运转灵力。
“额......”
迟绿瑗突然一阵晕眩,随着不断运转体内灵力,她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更加浑浊厚重。
【不好,火焰的颜色......】
药炉底部闪动一瞬紫红色的火焰,炉里的药材也随之开始发生着剧烈的反应。
迟绿瑗见状不妙,立即停咒想要减小火势,不料却只是徒劳。
“大家闪开!”
伴随一阵闷响,药炉爆炸了,猝不及防地,爆炸了。
不过这次威力较小,药炉并没有被炸开花。
“吓,迟绿瑗她怎么又炸炉......”
周遭响起窃窃私语。
不想这爆炸结束后,一股黑紫色的烟气竟然从炉子里面冒出,随后四散开来,迟绿瑗没有防备地狠狠吸了一口,瞬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吓我一跳,迟绿瑗你搞什......”成箜离迟绿瑗最近,因此也不可避免地吸入一口。
“扑通。”
话音未落,他也倒地不起。
随着烟气蔓延,周遭没来得及走的炼丹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毒倒。
考核长老胡子都要吓掉了,他立即暂停考核,组织幸存弟子赶紧把伤员抬去施救。
宗门考核最后一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袭击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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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些,她便不住冷汗直流。
这便是昨日宗门考核中,她“不小心”闯的祸。
说来也真是冤枉,若说那之前的炸炉,或因她启炉不净导致药物反应,或因她不识药性擅自烹饪,而此次考核她也算是倾入不少心血,格外小心谨慎。
怎料不单这药炉炸了,连毒雾都被自己造了出来。
考核失利也就罢了,无故连累诸多同门更是让她的心情郁闷到无以复加。
当然,针对这次“失误”她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逐出宗门,遣返归世。】
这是最开始那些老头儿商议的结果,炸炉产生毒气的原因有很多种:灵力操纵不当,地脉受了污染,当然,还有——身负业障。
当时她醒来正坐病在床上低着头郁闷填膺之时,突然被人狠狠提溜了起来,一名丹修长老抓住她的手腕,掐指念起引灵决。
“好痛好痛好痛!”她看到自己散发着暗淡光芒的灵气在手臂的经脉处流转,虽然被抓住的手腕处传来阵阵疼痛,她却不舍得把目光移开,第一看见自己的灵力形态,让她感到无比新奇。
很快,那长老便收咒放下她的手,“她修为灵力不高,无法操纵地脉,不像是蓄意为之。”
“额。”虽然被洗脱蓄意为之的罪名,但她着实高兴不起来。
不过那长老却话锋一转,道:“还有一种可能。”
“业障。”
迟绿瑗愣住,“啥?业障、、、”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长老顿时一阵哗然。
“嘁,可笑。”
丹阳子似乎对此番说辞十分不屑,“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业’啊。”
“是吗,可之前沈药尊.....”那丹修长老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便被一旁的药修长老轻拍提醒:“不要妄言。”
他察觉自己多言了,倒抽一口凉气后便不再说什么,仿佛刚才提及的事情是什么禁忌。
只不过开始大多数还对那“业力之说”表示疑心的人,都好像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什么事,眼下竟有几人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业力缠身致使怨气入药,产生毒气,也未尝没有可能。”
那几个老头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关于业障学说的艺术当中了,完全不理睬一旁目瞪口呆的迟绿瑗。
“若是身负业力深重者,怕是影响整个门派气运,况且她这来历...”那人欲言又止。
【身世吗...好像忘了这茬。】
迟绿瑗是个被宣微捡来的孤儿。名字也是师父给起的。
不知前身来历,也不知是否身负业力灾祸。
而这样的身份,自然成了她此刻被众人口诛笔伐的最大原因。
她突然沉默了,喉咙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自己不明的身世,让她自己都无法证明,自己是否真的没有那所谓的业障。
就在此时,宣微推门而入,着一身墨青阔袖长袍,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百草纹,半白的长发用苦藤木簪随意束起。他刚结束剑圣山的义诊,听闻迟绿瑗出事,便匆匆赶了回来。
“无稽之谈。”他大步走向床边,又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
见到师尊,眼眶突然发酸,她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紧张地仿佛要窒息。
“师父,我已无碍,您还是看看成箜他们吧......”
“月昇马上过来,我让她带你回弟子居,至于如何处置......先回去等着吧。”
迟绿瑗为难地抿了抿嘴,“遵命。”很快,月昇便赶到药仙庐,她抚了抚迟绿瑗的脑袋:“走吧。”
两人一同离去。
“呵,我真不懂你。”两人刚走,那药修长老便走到宣微面前,“你就这么偏心你那徒弟?”
丹阳子在一边环抱双臂,饶有意味地看着他。
其他长老也发出应和之声,颇有几分指责宣微包庇本门弟子之意。
宣微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浑身是血的女孩那双衔悲茹恨的眼睛,轻叹一口道:
“我并未说过,我不罚她。”
“你当初说这丫头是你在剑圣山山脚捡到的,那何不送往剑宗?”一平日最奉行祈禳之术的长老突然发话:“若她真身负业力,药王谷染上不祥之气该当如何!”
眼下那些人似乎并不在乎迟绿瑗是否真的身负业力,只一门心思想要除去这一“可能”的祸患。
那人又言:“一介修行尚浅的女流之辈,逐出宗门,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一向古井无波的宣微此时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愠怒,他皱着眉看着眼前那喋喋不休之人,额间的青筋似乎若隐若现。
“既然众长老觉得劣徒不祥,不如借此让她下山修行,考察一段时间......”宣微忍住怒意,提出这一折中之法。
那药修长老似乎有些鄙夷:“那不还是本宗弟子?”
“行了行了......”丹阳子突然指指病床的方向,眼下许多弟子都已经苏醒,“抓紧认领弟子带回去仔细诊治吧。”他似乎有些不耐烦。
“一群几百岁的老头子,何必为这事争论不休。”他搀扶着一丹修弟子,走下病床。
“把那丫头派下山执针问诊,不也算赎罪,抵消你们说的那业力吗。”他瞥了一眼那群老顽固,似乎并不想再掺和这纷争,带着弟子径直走出了医仙庐。
几个长老顿时面面相觑,“这……”又看到宣微那不容转圜的神情,只得作罢。
待到宣微打点完一切返回弟子居时,已过戌时。
远远地便能看见迟绿瑗抱着腿坐在竹丛旁的大石头下,女孩似乎在发呆,不过天色很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迟绿瑗听到脚步声,迅速站起身来。她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连衣角都被露水打湿了。
“师…父。”她有些局促,做错事带来的愧疚与不安,让她一时间不敢抬头直视他。
“更深露重,外面寒气重,怎么不在里面等着。”
“大家,还好吗?”
“无事了,都已经苏醒了,现在都已无大碍。”
她迟绿瑗咬了咬嘴唇,似下定决心般开口:
“师父我在这儿想明白了,若只有离开药王谷才能解决此事,我不愿您为难。”
宣微看着似乎刚哭过的迟绿瑗,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师父,我知道您一直在维护我,”她顿了顿,“可我确实添了太多麻烦,太多了。”
“你不用离开药王谷,那些长老也没有让你走。”
女孩抬头,脸上满是诧异。“真的...真的吗?”
宣微缓缓从前襟掏出一块缀着流苏的玉瑗,点头示意迟绿瑗接下,那玉瑗在月光的映照下,浅浅泛着一抹水绿色的光泽。
“这是?”
“你的信物,我遇见你那天你便戴着,或许是你的亲人留给你的。”
你儿时喜玩闹,我便一直替你收着,怕你遗失。”宣微眼中流露出些许无法琢磨的复杂的神色,“你如今要下山修行,我便将它归还于你,好好收着。”
“下山修行?信物?”她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些信息,不自觉露出茫然的神色。
宣微将众人商讨后的决定全权告与迟绿瑗,她因此得知自己即将下山修行的消息,不仅未再露出什么伤心的表情,反倒长舒一口气,她没有被放逐。
“师尊,这信物?”迟绿瑗对那块玉瑗倒是十分好奇,一直以来,八岁之前的记忆于她便是一片空白,之前发生过什么,任凭她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来。
从前她也追问过宣微,可是宣微一直坚称她是被其捡来的。
她曾对自己与这凡尘毫无半点牵连这一事实深信不疑。
可如今,这块玉瑗似乎又在隐隐提醒着她,她是有现世的亲人的,或许他们希望有一天,她能用这信物,找到他们。
“为师并非有意欺骗你,只是那时你受重伤失忆......”他沉默半响后缓缓道:“抱歉,关于你的前半生,为师无从得知。”
“原谅我。”
迟绿瑗拿起手上的玉瑗仔细看着,仿佛这样就能与它建立某种联系,感受到某些信息一样。
女孩眼中此刻闪动着几分憧憬与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