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将青石板路面晒得滚烫,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粘稠与窒息。
“圣旨到!”
一声尖锐的嗓音刺破楚府,原本的静谧被打破,就连身居偏殿的宋子雲也听见些许动静。
陡然间一阵沉闷如滚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窸窸窣窣之中还带着盔甲摩擦出的铿锵杀伐之音,震得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昭华长公主接旨!”
甜翠香桃瞧着崇善身后那些禁卫军,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香桃脸色微微泛白,“长公主殿下并未着朝服,麻烦公公稍后片刻。容我等替殿下更衣。”
崇善说道,“陛下特意嘱咐此事不是公务,用不着殿下着朝服,别再折腾殿下。”
甜翠拦住崇善去路,“那也得让殿下准备一下,岂容尔等就这么放肆冲进殿下闺房?”
崇善冷冷地看向甜翠,“清梧娘娘既已探望长公主殿下,还是请先回宫去。”
甜翠不肯退让,殿中人却开了口,“香桃请崇善进来。甜翠,你且回宫,我会进宫去看你的。”
“是,妾告退。”
崇善一踏进殿中满脸堆笑,将圣旨递给一旁的太监,扑通一声就跪在宋子雲面前,“主子安康。奴瞧着主子面色比前几日要好上许多。”
宋子雲笑道,“托公公的福,本宫是好了许多。”
“这就好,这就好。”崇善笑得满脸褶子,“奴也是日日跪在菩萨面前保佑主子能安康。主子安康了,陛下也就安心了,陛下安心了,我等奴才也就放心了。”
“崇善公公此番来是宣旨?”
“瞧我!”崇善一拍脑门,“光顾着和主子说话忘了正事。”
宋子雲看向门外黑压压一片禁卫,又看了看一旁小太监双手奉上的黄绸缎卷轴,“崇善公公这是来宣旨的?”
“正是。”
一声冷笑响起,宋子雲问,“带这么多人来宣旨,陛下是想将本宫就地正法不成?”
“主子真会说笑,陛下爱重殿下,又岂会如此?”崇善回头冷眼对着其中一名禁卫首领说道,“尔等退下,不要惊扰了长公主殿下。”
“是。”
“主子,要劳烦您接旨。”
宋子雲未动,伸出手指接过香桃递过来的香茶,茶盖轻轻地碰撞茶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宋之挡在她面前,“殿下如今有伤在身,公公若是宣旨还请退出殿外,以免惊扰殿下。”
崇善的脸色一僵,见身材魁梧的宋之面色凶狠,无半点可商量的余地,只能默默退出殿外。
“殿下,陛下素来仁孝,体恤手足,特意吩咐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必跪下接旨。咱家便如此宣读圣旨。”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姐昭华,秉性淑德,忠勤体国。前番为查湖匪之案身陷险境,负伤于身,朕闻之心痛如绞日夜忧思,寝食难安。念及皇姐伤体未愈,于宫外休养,虽有首辅悉心照料,终非长久之计,朕思虑再三,唯恐照料不周,有损皇姐凤体安康。”
崇善尖锐的声音抑扬顿挫,眼角偷瞧宋子雲片刻后继续宣读:
“为彰显天家亲厚,命长公主即日起移驾回宫,于昭阳殿静心休养。着太医院院正率精干御医,十二时辰轮值诊视;内务府调拨珍药补品,一应所需皆按最高规制供给。宫中女官、内侍,皆由皇姐挑选使唤,务必使皇姐身心愉悦,伤体速愈。钦此!”
宣读完圣旨,崇善仰着头颅等了片刻也未听见接旨二字,他只得恭谨地将圣旨卷起来,双手奉在宋子雲面前,“殿下,您看陛下体恤您,何不随老奴就此回宫?”
宋子雲浓眉一挑,“若是本宫不愿回宫呢?”
“这……”
崇善面露尴尬,为难地看向宋子雲,可眼角余光却瞥向皇宫禁卫首领,“殿下身子还未痊愈,万不可动气。陛下还在宫中等着殿下,还是请殿下跟着奴速速回宫。”
“谢谢陛下好意,只不过我在楚大人这儿住惯了,不愿意挪地方,还请公公回宫禀报陛下酌情一二。”
“殿下!”
崇善一副苦瓜脸跪在地上,“容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为殿下赐婚,是陛下的错,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前几日得知殿下失踪,陛下心急如焚,殿下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心急如焚?”宋子雲说道,“他是心急如焚巴不得我回不来。”
“殿下,你如此说对陛下太不公平,陛下是大渊的帝王,他有一瞬的私心也是难免的。”
“是,他是帝王,”宋子雲说道,“本宫累得很,若是公公没有旁的话便退下吧,本宫要休息了。”
崇善笑容渐渐消失,僵硬的嘴角吐出冰冷的话,“殿下若是不愿回宫,那便是抗旨不遵。”
禁卫首领得了崇善的眼色,刚想大马金刀地跨一大步走至宋子雲跟前,一把钢刀蛮狠无礼地横在他面前,他抬头却见宋之面色冷峻地看向他。
禁卫首领喉结滚动吞了口口水,狠厉的神色收敛不少,“宋大人,我等也是为陛下办事。”
宋之双眸如同黑夜中的猛虎凶狠残忍地看着禁卫首领干脆利落地说了俩字,“退下。”
崇善连忙打圆场,“误会,殿下误会了,陛下就是关心殿下,想让殿下回宫诊治。”
“崇善公公,圣旨本宫已经听明,陛下对本宫关切感天动地,待本宫伤愈自会亲自谢恩,今日便劳烦公公回宫转述本宫的谢意。”
“殿下,”崇善看着宋子雲,“今日咱家是奉命来接殿下回宫养伤,还请殿下不要为难老奴。”
宋子雲轻轻笑出了声,“若我今日偏要为难你呢,你预备怎样?”
“这……”
宋子雲也不愿多费唇舌,“宋之,送客。”
“是。”宋之双手环胸,一把钢刀直挺挺地插在手肘位置,冷冷地对着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可禁卫首领并未挪动脚步。
“请殿下莫要为难我。”崇善说道,“若是殿下执意如此,那老奴也只有得罪了。来人,请殿下回宫。”
禁卫首领侍立其左,护卫统领持重盾立于其右。数十名禁卫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速地涌进殿门,在台阶下排开森严的阵势,将宋子雲的闺房团团围住。绣春刀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纵然是长公主殿下,若是抗旨不遵,咱家也有权当机立断。”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兵刃反射的刺眼寒光!
宋之钢刀已出鞘,对着瑟瑟发抖的香桃说道,“带殿下先离开,我已命人去通知楚先生。”
禁卫首领说道,“宋大人,你只有一人而已。”
“谁说只有宋之一人?”
楚墨珣如山岳般屹立在台阶上,他身后台阶下一字排开,皆是眼神冰冷的锦衣卫,忽地从他耳侧刮过一阵风,十几把明晃晃飞刀射向禁卫军,崇善身后十几人纷纷倒地。
崇善被吓得不轻,尖声叫嚷起来,“来人,来人!”
陆魏林从楚墨珣身后走出,脸上的刀疤显得诡异又恐怖,瘦骨嶙峋的手上还提着一把飞刀,禁卫军见了这把小小飞刀步步后退。
崇善尖声叫道,“陆魏林,你好大的胆子,你要想清楚你是效忠陛下还是效忠首辅。”
嗖的一声。
一把飞刀又飞了过去,径直插在崇善耳侧的柱子上,吓得他连忙捂住耳朵。
陆魏林咬着牙冷冷哼出一声,“惊扰长公主圣驾,罪该万死。尔等货色竟能来首辅府上撒野?”
宋之说道,“崇善公公此言差矣,楚先生为了大渊殚精竭虑,效忠首辅就是效忠陛下,崇善公公这么说话是挑唆首辅与陛下的关系吗?”
崇善被他一噎不敢再造次。禁卫首领恭敬地说道,“末将禁卫军副统领张诚,奉陛下圣旨,前来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宫休养,请首辅大人行个方便,请殿下移驾!”
楚墨珣的目光如同冰锥越过张诚,扫过他身后杀气腾腾的甲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若本阁说不方便,你待如何?”
张诚脸色一沉,瞥了一眼他身侧的陆魏林,额头已冒出层层冷汗,“首辅见谅,末将奉旨行事,殿下是皇家贵胄,抗旨不遵我等奈何不了,可楚大人是大渊首辅,如何能抗旨?其中厉害关系,楚首辅应该比我等了解。”
“奉旨?” 楚墨珣冷笑,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圣旨何在?拿出来让本首辅,看看圣旨上是否写着持刀强闯首辅府、惊扰长公主养伤这等悖逆狂言?”
“这……”张诚见楚墨珣那如山岳一般巍峨的身形,气势弱了不少,他眼角瞥向崇善,“若是首辅大人不允,我等只有再回去请旨,届时在首辅大人府上大打出手岂不难看?”
楚墨珣脸上冷静从容,毫无谦卑惧色,他不露声色地拂了拂衣袖,“尔等岂有资格再来叨扰长公主?本首辅这就同你们一同进宫面圣。”
“慢着。”宋子雲不知何时从房中走出来,“张大人,本宫随你回宫。”
楚墨珣平静的眸中透着一股焦躁,他挡在宋子雲面前,“羽南不可。”
一只温热的小手在宽袖之下握住楚墨珣的大手,“张诚有一句话说对了,我能抗旨,你不能,近思,你不要忘记你是首辅。”
“首辅又如何?”
楚墨珣反握住宋子雲的手,“羽南,你信我,我能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