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宋宇又约我见面，我没有拒绝，说不定那又是一次可以侮辱他的好机会。

    不同的是，我们换了一个地点——

    这间餐厅的座位都是以包厢形式隔开的，空间并不算大，但是这挺好的，这样就算打起来也不会影响到别人了。房间里只吊着一盏低低的中国风样式的纸灯笼，墙纸用的也是古色古香的暗红色云纹，但谁又能想到呢？这竟然是间西餐厅。

    我没有感到多奇怪，因为我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我已经熟悉了这不伦不类的装修风格。

    这间餐厅离周晓上班的公司很近，换句话说就是，她每次出轨去和宋宇约会的地方都是这里。在发现周晓出轨后，我便经常在下班后去监视她，所以我当然知道这里的。

    很快我便知道了宋宇为什么要选这里——

    “我和周晓来这吃过好几次饭了，”宋宇淡淡地说，“你看过了吧，我朋友圈那些照片，就是在这拍的。”

    我一言不发，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我早就看过了那些照片，宋宇刚加我微信的时候，我就去他朋友圈看了，里面有很多很多他和周晓恋爱的日常，最近一条还是两周前。我勾起嘴角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他还想刺激我好让我放弃周晓吗？但他怎么会知道呢，我早就知道周晓出轨了，甚至还是在我的纵容下，他才有机会和周晓做这些事情啊。

    “看你这表情，看来果然是我自作聪明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要悲伤的笑，“很好，恭喜你，你的信任是对的。她没有出轨，她甚至也没和我吃过饭，每次我好不容易把她约到这里来，不等到菜上来，她就说她要回公司去加班。”

    忽然间，我的笑僵在了我的脸上，他在说什么？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出轨？周晓没出轨！

    “你看她多喜欢你啊，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她会和我见面也是因为我用各种理由骗她出来，你了解的吧，周晓这个人心软得很，她一直内疚于她主动和我分手这件事，她总觉得是她对不起我，但即使是这样，她每次见面选的时间都是加班的时间，那样她就有理由避开我了。”

    我感觉脑袋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宋宇说的事情和我知道的事情完全是两个情况！我再也笑不出来。

    “但她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对不起她的事多了去，就像我微信朋友圈里那些秀恩爱的照片，全都是我一个人做样子演出来的，花是自己买给自己的，吃饭也是一个人吃的，合照那还是和她以前在一起时拍的，和我分手后，她就把我的微信删掉了，自然，她也看不到我朋友圈发的那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打断他，然后死死地瞪着他。

    他也面容不善起来，回给我同样的眼神：“因为你！一年前她就和我分手了，那时候，你和她才刚刚认识吧，她说她遇见了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她不知道是不是误解了她和我之间的感情，她说她需要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感情。就这样，我们分手了，后来，她选的是你，她说她明白了她对我的感情是亲情，对你的才是爱情，江淮，从你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赢了我了。”

    “可我不甘心，我也不想放手，所以我在朋友圈里故意发那些，我想着，万一有一天，她选择的那个人看到了这些呢，万一有人告诉那个人她出轨了呢，万一那个人误解了她呢，就算误会解开了，那至少她也会对那个人失望，那么我便有机会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没错，我一开始就是抱着挑拨的心态去做这些的。”

    说完，他缄默起来，有些黯然伤神的样子，他的回忆对他来说并不美好，对我也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这房间越来越小，我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无形地压着我，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压得我抬不起头来看着宋宇——

    一阵死气沉沉中，我终于接了话：“但，你没想到——你的情敌是我吧。”

    “是的，我没想到周晓爱上的那个人会是你，”他顿了顿，“然后，我知道，我输得彻彻底底了。”

    我看着他，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深夜，我走在回家的一条巷子里，抬头看了看夜幕，黑黝黝的一片，没有月光也没星屑，旁边也没有一个人，沉静如水。

    我停下来，看着前方，只有一盏盏路灯孤独地矗立在这巷子里，这些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的路灯好像把这条巷子隔成了一条黑白相间的带子。

    十几秒后——

    我跑起来，我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拼命向前跑去——

    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只是，我忽然好想她，我好想见到周晓啊，我好想拥她入怀，好想吻她的唇。

    餐厅里的最后一幕，是宋宇在祝我幸福。

    他说，江淮，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不过现在的你也根本不需要我的道歉吧，现在的你找到了属于你的真爱，你也早就不在意这段感情了吧。

    他说，如果你还有些介怀，那也忘了吧，就当这段感情没发生过吧，忘了我和你的这些过去，你会活得更好，何况，这一切本来都是我的错，你和她都不像我，你们都是比我要好得多的人，你们确实值得更好的。

    他说，所以，我祝福你们……

    还有最后的最后，宋宇从餐厅里追出来，对着我的背影大喊——江淮，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啊！你们一定要幸福啊！你们一定要幸福啊！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听到巷子里的回响，是我一个人的奔跑声。

    宋宇说得对。那在我开始奔跑前的十几秒里，我在想，为什么不干脆忘掉宋宇呢？为什么不能和周晓一起幸福呢，为什么不可以和她继续走下去呢——

    我们本来就很幸福啊！

    如果以前是假的，那就把它变成真的不就好了吗。

    是的，比起和她说对不起，难道更好的选择不是和她说我爱你吗？

    我突然发现我其实也是个能三心二意的人——我好像永远都有爱上下一个人的能力。

    也许，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她了。所以每次看到她和宋宇走进那间餐厅，我十分钟都还没等到便驾车离开。可明明只要再多等一会，我便会看到她一个人从餐厅里出来继续回去加班的场景。

    或许，在潜意识里，我就已经在嫉妒和生气了，所以我不想看到她和宋宇待在一块，所以我错过了很多次能解开误会的机会。

    我也怀疑，我到现在还这么仇视着宋宇，很可能早就和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没多大关系了，那份对他的厌恶也许更多的是因为我对周晓的喜欢。

    而在今夜之前，我总是压抑着这份感情，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份感情是不对的，是畸形的。所以我不愿承认她，也不能接受她，我对她的感情只能止步于利用。

    可是，原来到最后，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原来，她把这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都给了我。

    不过幸好，还来得及，我在这巷子里跑得气喘吁吁，但我一秒都没有停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会忘掉关于宋宇的一切，我不再恨他，亦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地和周晓在一起。

    只要我跑向她，一切都还来得及。

    回到家，我看见了周晓，她穿着睡衣，头发是又湿漉又凌乱的，想必是她刚洗完澡，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她比以前都要美，美得很过分。

    她看到我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狼狈的样子：“江淮？你怎么——”

    没等她说完，我一把抱她入怀，我终于做到了我今晚最想做的事：“周晓，我们明天就去把证领了！”

    沿着她头发滴下来的水珠打湿了我的脸，我却不在乎，我继续重复我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把证领了！下午我们就去挑戒指，我们还要去拍婚纱照！”

    “你怎么回事啊，你今天怎么——”

    “你愿不愿意？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她双手搭上我的背，我们拥得更紧了：“蠢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啊！”

    11

    快一周过去了，我们还不是合法夫妻。是的，那晚过后的次日我们没有去领证。

    那日，兴奋得一夜没睡的周晓很早就出去买早餐了，可是我却迟迟没有等到她回来。

    我看了看挂在客厅上的时钟，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一阵不安来，所以我当即就打了个电话给她，可是——

    无人接听。我这下彻底着急了，我懊悔起来，我当时就应该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让她出去。

    我拿起外套往外跑。

    正准备要去开车时，突然间，在停车场里，我看见了周晓，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厚重的长发挡住她的脸，手里握着的豆浆已经洒了一地，包子也掉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了，连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我想都不敢多想就跑到了她身边，蹲下去，撩开她的长发，却见她此时满脸都是泪水，鼻涕也糊在了一起，我从未见过周晓这么狼狈的样子。

    那一刹那，我的心突然好疼，我按住她的肩膀，心里万分着急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让自己轻声地问她：“发生什么了？”

    她眼睛终于聚焦过来看着我，然后下一秒，她突然倒在我的肩膀上号啕大哭。

    停车场里回荡起她的哭声，她每哭一声，我就感觉有刀在我的后背划过一下，就算我此刻不知道原委，单凭她那样的哭声，我就已经红了眼——

    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这样的喜欢她，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疯掉的。

    抽泣中，她含含糊糊地说：“阿淮，我有个前任。”

    她哭得连话都快说不出了：“我刚刚才知道，他自杀了，就在今天，原因可能是因为我……”

    是的，这就是我们到现在都还没去领证的原因——

    宋宇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