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季眠死在了阴暗潮湿的春天,医生说她的病很常见,不严重,需要按时吃药放疗控制。

    她算了算,一年活下来光治病就要九万多,可她一年都赚不到九万块。

    春天的河水应该不算冷吧。

    跳下去的时候,季眠有些后悔,春天比冬天还要冷。

    眼皮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不像是幻听,季眠沉重的头颅还在挣扎,突然就看见了河底闪动的蓝光,细小璀璨。

    那是一枚袖扣。

    上城区的河连着下城区的河,季眠不知道半个月前席烨差点溺死在同一条河里。

    他被河水冲到了不远的岸,剪裁得体的西装被刮的破破烂烂,蓝宝石袖扣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掉到河底的。

    但这和季眠也没什么关系,席烨或许至今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季眠只是个经常会在操场上将偷偷余光瞄向那个人的同学某,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同学某某。

    看一眼,再收回目光,强装镇定。

    其实席烨并不讨喜,他脾气暴戾,做事少有顾忌,得益于优越的家世和极为出众的眉眼,喜欢他的人很多。

    季眠有时能看见他在学校食堂打饭,高大冷峻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异常亮眼,后面三三两两的女生红着脸窃窃私语,排队的队伍慢吞吞向前挪动,人群燥热,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今天又看见他了。

    季眠最后一次见到席烨是在小年夜的中央长街,他的漆黑短发窝在连帽卫衣里,整个人都像是无精打采。

    短短一瞥,季眠看见了烟花接二连三在天空中绚丽炸开,突然蚂蚁爬过了胸腔,不免低下了头,白色的帆布鞋被拥挤的人群踩黑了,灰扑扑的。

    她的脸颊旁还残留着未退却的巴掌印,汗水顺着侧边刘海乱淌,被凝结的潮热让人感觉很糟糕。

    季眠心里酸胀得过分,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早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在糟糕的时候遇见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某个夏日午后。

    季眠中午睡过了头,第二节课铃响了才赶到了学校,保安大叔上下打量着她因为着急跑得汗水淋漓的额头,没多说什么,就放她进来了。

    高一的教学楼在学校最南边,她捏紧了书包肩带,一路小跑,终于在倒数第四栋教学楼后面正巧遇上了胳膊夹着课案,走得慢悠悠的班主任。

    班主任先是笑了出来,随后瞬间拉下了脸,态度轻慢又带着丝得意:“你这是迟到呢,还是早退?”

    季眠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既然不喜欢上课那就别上了,下午就站在这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

    班主任很年轻,三十出头,那件廉价的白色衬衣没能遮住他走路时微微隆起的啤酒肚。

    季眠呆呆看着班主任离开,脑袋里轰得一声,不停紧张地想待会下课后会有多少来来往往认识的同学经过。

    她想要离开这种窘境,可又害怕被训骂找家长。

    季眠不敢让她妈知道她在学校闯祸了,她只有初中时被找过一次家长,因为考试没考好,成绩倒退了二十名,那天回家的路很长很长,耳边断断续续的是来自妈妈的辱骂,路边的草黄了一大片,季眠耷拉着眼,怯懦的余光里只看得见路牙石的坑洼。

    有时候季眠会想,如果她是季一辰就好了。

    上个星期季一辰在学校考试作弊被发现了,叫了家长,也是季母去的学校。季眠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鞋柜上眼熟的女式红皮包,用了好多年的假革早就皱起了皮,混着旧钞和超市发票的气味。

    “你考不到分就考不到分啊,作弊干什么!你以为抄了我们就不知道啊,你自己那个成绩还有下降空间吗?还抄!还抄!”中年妇女尖锐的嗓音扯着神经。

    “一天到晚就干学习这一件事都干不好吗?你爸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天上下刀子都要去干活,是让你在学校玩的吗?老师不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怎么在学校一点不学好啊!”

    季眠站在鞋柜旁,异常烦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季一辰不耐烦的声音呛了回去:“你烦不烦的啊!我不会写我不抄我干什么!我就抄了几道题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学你当然不会写啊,天天考倒数你还有理了!”季母气急。

    “学学学!一天到晚就是学习,你有本事你去学啊!”季一辰的嗓门突然变大,随着重重一声声响,锁芯右旋三道,是房门反锁的声音。

    季眠走进窄窄的家,季母兀然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手里拿了一张薄薄的纸,应该是季一辰的成绩单,呆呆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桌上的饭菜是简单的两素一荤,清炒豆芽菜,酸辣土豆丝和肉沫茄子。季一辰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摔在了地上,碗里的米饭没扒拉几口,酸辣土豆丝看上去像冷了,菜汤上漂浮着凝固的油花,令人反胃。

    季眠也没什么食欲了,顿了顿,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你不吃饭啊就进去?一个两个都这样,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你们两个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心疼父母的不容易,你们两个就知道顶嘴......”

    旧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季眠家住在二楼,她有时候放学回来在单元门口都能听见家里交杂着尖细粗犷的吵架声。

    哐当几声巨响从季一辰的房间传出,不知道他在房里又砸了什么东西,不过好在外面母亲的念叨戛然而止。

    季一辰是她同父同母,小她两岁的弟弟。即使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季眠仍然觉得她跟季一辰是不同星球的两类物种,如果她是类人猿,季一辰就是草履虫。

    他总是那么有理,即使是考试作弊,都能像别人欠他一样。

    季眠羡慕他的脸皮厚,羡慕他的没良心,而她从出生开始就像是来还人情旧债,无论怎么做,心里总是有还不完的债,即便放纵,过后愧疚也如山般压来。

    “喂!你还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少年大喇喇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响起,中断了她乱糟糟的思绪。

    季眠抬头,阳光很刺眼,她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墙头上坐着个黑发少年,拥有锋利的眉眼,漆黑长睫,冷白肤色,只是神情漫不经心,存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季眠这时确信,他看见了刚刚班主任对她的训骂,原本难堪的心情因为被人发现更加沉重,脸皮不由自主烧了起来,她微微撇过脸,装作没听见,不予理会。

    少年的嗓音不依不饶地追着她,“他是故意的。”

    季眠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席烨笑出了声,轻风鼓起空荡的白衬衫,眼神清亮。

    “喂!一起走吧。”席烨朝她大喊着。

    季眠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墙头上的少年。

    “我准备翻墙出去,你去不去?”

    他向她伸出了手,“诺。”

    燥热的太阳还在烤着大地,乱糟糟的空气中没有一点水分,季眠看着他,手心攥满了汗,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道:“走。”

    席烨轻松接过了她的淡黄色的书包,脸上挂着笑意。白晃晃的牙齿比阳光还刺眼。

    季眠踩着栏杆,手脚并用,费劲地爬上了墙头,转眼间席烨已经从墙头翻了下去,长腿稳稳落地。

    季眠一个人蹲在墙上,心里有些发慌,“这能行吗?”

    “我接着你。”席烨干脆道。

    季眠颤巍巍地踩着栏杆,一鼓作气跳了下来。

    “哎,你......”少年一声惊呼。

    刚一落地,季眠就感到脚踝一阵刺痛,抑制不住弯了腰。

    “你没事吧?”席烨弯腰蹲下询问道。

    “好像没事。”季眠试着动了动脚踝,痛觉渐渐褪去,又走了几步,都正常。

    席烨看着她,神情欲言又止。

    季眠有些不好意思,热气腾腾的脸蛋又羞又红,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之前没翻过墙。”

    “多翻几次就好了。”席烨说得很随意,顺手就把淡黄色的书包还给了她。

    “知道了。”季眠点头如捣蒜。

    席烨嘴角一勾,“知道就好。”

    随后他低头匆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石英表,眉头一皱,“我赶时间得走了,同学拜拜。”

    少年穿着帆布鞋,踩在常青树叶上,应该是听到了女孩极小声的再见,没有回头,手臂朝身后摆了摆,姿态肆意。

    影子越拉越长,身后的季眠看不到他的神情,莫名认定他是在笑,那么他又在笑什么呢?

    瞬间,季眠心漏了一拍。

    溺死前的季眠似乎是又看到了席烨模模糊糊的面容,伸手想去够,没够到。

    心脏已经陷入窒息,二十四岁的季眠在春天的河水里扑腾,凌晨时分的河岸没有一个人,河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河底的诡异蓝光越来越闪,季眠慢慢地失掉了呼吸。

    从徒劳挣扎直到死亡的四分十六秒里,季眠的脑子里划过了一张张人脸,到最后只剩下不甘心。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就好了。

    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就好了。

    我一定不会愚蠢轻率地在那个小年夜决定离家出走,不会在高中辍学后无奈进入染料厂打了四年工,更不会在二十四岁因为区区九万块连活都活不下去。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上帝能给她一个机会救救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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