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事

    季眠陡然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气,伸手按住了胸口,像要碾碎胸中的闷气,呼吸之间,意识逐渐清明。

    眼前熟悉的屋子令人心惊,洗得泛黄的旧床单,床头摆的狮子娃娃是她初中毕业朋友送的礼物,旁边的老书桌上贴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贴纸,桌面一角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教辅书,笔筒最前面还偷偷藏了一只小巧的廉价口红,这样逼仄的空间里悄悄生长着蓬勃气息。

    迟钝的记忆纷涌而至,季眠死死盯着窗台边的日历,上面鲜红的日期提醒着她现在发生了什么。

    是的,她重生了。

    她死之前的呼救是被神明听见了吗?

    季眠的内心未起波澜,甚至还有心情去想是不是上天在跟她开玩笑,人死之后难不成也会做梦?

    一转头却看见镜子里的脸爬满了泪水。

    十七岁的季眠,眉目舒展,鼻梁秀挺,眼里含着泪,像是从江南仕女画中走出的清美,带着水雾迷离,温良动人。

    季眠怔怔望着她,随即平静地抹去了眼泪,对着镜子,郑重地说:“季眠,好好活下去。”

    不要再因为无法得到的爱毁掉自己的一生。

    屋子外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男男女女的声音不算陌生,以前季眠基本上每隔几天都得出去让季父把声音调小一点,不隔音的房间让这个家里几乎没有秘密,季父每次都会骂骂咧咧说她事多麻烦精,不情愿地把电视声音调小。

    季眠推开了房间门,熟悉的一成不变的场景映入眼帘,季父懒懒躺在沙发上,腿翘在茶几上,玻璃烟灰缸里插着新鲜的烟头,电视里又在放抗日剧,穿着一身崭新军装的日本军官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胸有成竹地布下一个个蠢的要死的天罗地网。

    季母在厨房洗碗,弯下的腰有点驼背,系着十几年的围裙,外面桌子上还有没收拾完的骨头残渣,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了。

    季父根本没看到她站在房门口,继续看着电视,季眠静静看着沙发里疲惫的中年男人,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时间季一辰应该是躲在房间用他淘来的二手手机跟小女朋友传讯息。

    季眠撞到过好几次他跟他那个小女朋友约会,小女朋友细胳膊细腿,瘦小得像只小猫。

    她以威胁要告密从季一辰那里敲诈来了一台旧MP3,其实每天晚上趴在桌子前面也不是完全都在学习,她经常会插着耳机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季一辰虽然成绩倒数英语更是烂到不行,MP3里的歌却全是卷舌翘舌英文rapper,很会听歌,季眠拿到手的第一时间就是把歌全删了,她拜托了前桌帮忙下几首歌,前桌大概是连上了他爸的u盘,下载了一堆经典老歌,季眠不好意思再拜托人家,于是就这样算了。

    在那个网络歌手流行的年代,季眠耳机里的歌全是温温柔柔的孙燕姿和唱阴天的莫文蔚,有时候她会幻想自己是在千禧年带着黑框眼镜的怪女孩,背着速写板跳上一趟南下的绿皮火车,走到哪里算哪里。

    季眠画画还不错,她经常上语文课时偷偷在底下画画,还给同桌画了好几张动漫小人,同桌的要求很多,非得让她把坂本银时的腹肌画出来,季眠硬着头皮画了好几张,晚上做梦都是扭曲的黑白线条。

    想到这里,季眠无声笑了笑,晦涩无比的青春里竟也有过不错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那时十几岁的他们,青春即使再灰暗,还是对人生抱有希望,总是有种错觉,觉得人生无限,未来光明,条条大路通罗马。

    可站在已经死去的未来再往回看,人生的关键路口寥寥无几,错过了就再也回不了头,若想去弥补,难如上青天。

    季眠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房间。

    拉开椅子,教辅书上面厚厚一沓的草稿纸已经用了一小半,她翻了翻,基本都是些画画的废稿,季眠也是佩服自己,就这样自己当时的成绩还能在班上混个中上游。

    离开家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画过画了,进过工厂做过流水线的手指粗了好几圈,季眠每天起床连自己的脸都不愿意看见,更别说是提起画笔了。

    季眠突然吓得搁下了草稿纸,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手,还好,除了右手中指上常年写字留下的茧之外没有别的伤口。

    她真的重生了。

    季眠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面上的教辅书翻了翻,知识点已经多半都记不得了,凭借模模糊糊的印象还能看懂几道题。

    盯着教辅书上的一串串字母,季眠的脑子在此刻异常清醒,她清楚地知道她现在回来要做什么。

    首先,她不能高中辍学。要在仅剩的一年半里好好学习,努力去考最好的学校,高考后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远离天河市的一切。

    其次,她需要钱。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季一辰将会在第二年的春天惹出祸,把家里的钱全赔进去,即使那个时候她没有离家出走顺利考上大学,学费也是个问题。

    季眠的笔顿了几秒,中性笔在草稿纸上晕出了一个小黑点,想了想,也还是把又写了一条。

    最后,和他当面表白。

    其实时间已经走了很久,隐蔽的少女心事早就落上了层层的灰,但偶尔,偶尔下班回去的路上,拖着身心俱疲的躯体,她会突然冒出个念头,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又在干什么呢?

    暗恋者的懊恼总是后知后觉的,最后还要说着自己早就不喜欢了。

    其实就算告白被拒绝都没关系,至少给了曾经的青春一个交代,过几年也就可以坐在宿舍夜谈的上铺嘻嘻哈哈说着自己暗恋失败的糗事,被不熟的舍友调侃几句,笑一下就算了。

    在离开天河市之前,挑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和那个人,表白。

    写完之后,季眠如释重负,有了目标也就有了方向和动力。

    手指划过桌面上的几本辅导资料,抽出其中的一本数学,摊开只写了六页题的崭新教辅书,略显吃力地做起来。

    以前季眠的英语成绩还可以,数学总是拖后腿,但总的来说都很均匀,偶尔班主任会盯着她的数学成绩叹了口气,转而又漫不经心地说,女孩子的数学学不好很正常。

    班主任姓唐,教数学的,刚毕业就从本省的师范大学去隔壁的职业学校当老师,当了几年就处了个公务员对象,随后就从隔壁中考到重点高中来当班主任了。

    季眠是他带过的第一届学生,他也是季眠见过最荒唐的老师。

    没什么能力但有很多脾气。

    他常常拉下脸,想一出是一出,不允许学生挑战他为人师表的尊严,当他骂你的时候,不吭声就是不听话,不点头就是心存不满,然后他就会跳脚发怒,仿佛有人在骂他一样。

    季眠是个好学生,被成年人的头衔唬了很长时间,直到她知道了班主任偷偷在外面开补习班,专门讲一些上课不讲的内容和考试重点之后,什么为人师表,春风化雨,全去死吧。

    因为太讨厌那个班主任了,本来高一开学数学成绩就一般的季眠,几个学期下来考的越来越差。

    她总想着数学差点就差点吧,反正她的英语成绩好,可以补起来,于是心安理得听着歌画画去了。

    好愚蠢的想法。

    旋转笔帽,将刚刚那张写着计划的草稿纸撕下来,折叠好压进抽屉里,又重新翻开一页草稿纸,季眠伏在桌前,认真写了起来。

    晚上八点,时间还早。

    先把章节的知识点过一遍,重要的公式记下来,在草稿纸上推导一遍,例题先做,再看答案,做错了也不要紧,按照正确的答案再做一遍。

    时间过得很快,看了两个小节的知识点就过去三个半小时了。

    季眠搁下了笔,揉了揉眼睛,学习是件不轻松的事情,面对好几年没碰过的书,努力把知识塞进脑袋里的过程比较煎熬,许多东西看着眼熟,做起来就是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到第一步从哪里开始,但没关系,往后的日子还长,她有信心。

    季眠关上书本,合起笔帽,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洗漱。

    屋子外的喧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父母早早回屋睡觉了,父亲的鼾声透过房门,传到客厅,季眠看着黑乎乎的客厅,这一刻内心很安静。

    卫生间的空间有限,她这时候的头发还很短,披散下来才到肩膀,季眠找了根黑色皮筋,三下两下绑好了头发,露出了白皙的脖颈,满意了些。

    刚刷完牙,含在嘴里漱口的水还没吐,季一辰的身影就突然挤了进来。

    “姐,你借我点钱。”

    季眠抬眼,十五岁的毛头小子,肤色偏深,未加修建的眉毛杂草一般,尚未发育完全下颌线带着粗犷的英俊,是她的弟弟。

    虽然在家里作威作福,但在外面季一辰的女人缘出奇的好,除了得益于季母的美人脸之外,他十分懂得怎么样讨人喜欢,懂得讨除了家人之外的陌生人的喜欢。

    季眠把口里的脏水吐进洗漱台,语气淡淡:“没有钱。”

    “别开玩笑了,我昨天看见妈给了你五十块钱资料费。”说罢,季一辰就挤眉弄眼起来,“资料费哪里要五十块钱,对吧?”

    “我的钱我自己要用。”季眠态度冷漠。

    “我又不是不还你!我女朋友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借我点钱买礼物呗。”季一辰解释道,他感觉他姐今天怪怪的。

    “你女朋友过生日,关我什么事?”季眠反问道。

    “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说了我会还你的。”季一辰似乎生气了,语气也有点冲。

    “出去。”

    “你借不借?!”

    季眠认真看了他几眼,拿着洗脸用的钢盆和牙刷往外走,撞过站在门口的季一辰,直接向季父季母的房间方向走。

    站在门口,她拿着牙刷又重又快地敲了两下不锈钢盆,比锣鼓还响的声音直接吵醒了季父季母。

    随之而来的是季一辰的暴喝,“季眠你有病啊!”

    季眠一脸平静,“你儿子要给女朋友买礼物没钱了,你们起来给他点钱。”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季父气得一掀被子,扯着拖鞋就走出来了。

    “爸,季眠半夜不知道发什么疯。”季一辰抢着回答。

    季眠没有回应,拿着钢盆牙刷径直走到卫生间,关上了门,打开了水龙头开关,水刷刷的声音使外面的声音听得都不真切。

    “你姐说你要买女朋友的礼物,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季母的声音隐隐约约。

    季眠捧了冷水,打湿了脸。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是季父严厉的声音。

    季眠扭开洗面奶的盖子,挤出一点点,均匀涂在脸上。

    “我没交女朋友,都是季眠在胡说八道!”季一辰还在嘴硬。

    季眠用指腹轻轻按压着脸,白色的细小泡沫在脸上晕开。

    “你没交女朋友你姐怎么说你有女朋友?”季母不信。

    季眠用水冲掉了泡沫,扯下毛巾,擦干了脸。

    “我怎么知道!她疯了!她是神经病行了吧!”季一辰的声音越来越大。

    卫生间的门被哐哐地敲,“你出来!你什么意思啊!”

    季眠打开了门,冷冷地看着他,“让让。”

    季一辰没见过他姐这个样子,有点心虚,脚不自觉地往外后退了几步。

    季眠面无表情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外面还在吵,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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