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慈子孝

    冯思怡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嘴里不停说着她要说的话,表情十分夸张,“我爸订的酒席在四楼,我们现在要上去吗?你们来的算早的了,上面就来了几个人,大部队还没到呢。”

    “你都不知道我爸有多夸张,本来打算包车接奶奶过来,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定了一辆小客车,把村里的那群人都拉上了,估计得有十几二十个人来了。”

    “舅舅也是大方。”

    “大方个屁啊,前几天我让他给我买台平板,他推脱了半天,又说等我进了班级前二十给我买,又说过年再给我买,就是不想给我买。”

    冯思怡翻了个白眼,她妈说的真没错,就算天塌下来都有她爸的面子顶着呢。

    季眠看向四周,在大堂的角落找了个沙发坐下来,开口道:“我先不上去了吧,我想在这坐一会。”

    冯思怡顺势坐在了她身边,“好啊,我跟你一起。”

    聊了一会热播的电视剧,季眠没看,就算看了也记不清了,冯思怡又跟她聊新晋的选秀男团,她一个人也不认识,但没关系,冯思怡会拿出手机,放出他们的大合照,问她上面哪个人最帅。

    季眠胡乱指了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冯思怡立即爆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喜滋滋地说:“你真有眼光啊,我就知道我老公最帅!”

    季眠哈哈干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弟是不是谈恋爱了啊。”冯思怡收起手机,放进牛仔衣的外套里,随口问。

    季眠笑意淡去,“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人说他跟我们年级一个人搞上了,不是这个高中的,是我们以前那个初中,你也知道我跟季一辰是一个初中的,跟他谈恋爱的那个女的,是我们年级出了名的会玩,同时劈腿过三个人,都不知道换了几个男朋友。”

    “不过她现在应该是在职高,不知道怎么跟你弟搞到一起了,前些日子有人看到她在初中门口等你弟呢。”

    冯思怡最后说,“你让你弟离那个女的远一点吧,她不是什么好人!昨天我都没想起来这件事,还是今天见到你弟突然想起来了。”

    季眠轻轻点头,“好,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你弟挺好一个人,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冯思怡感叹道,去年过年回老家,他们几个小孩聚在一起,季一辰话不多忙里忙外的,她那时候感冒了,喉咙不舒服不想说话,只有季一辰表弟还记得给她倒了杯热水。

    季眠说:“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爱情吧。”

    冯思怡一下笑出声来,“你不是说你不看偶像剧吗?”

    季眠确实不看偶像剧,但她看《法治在线》栏目。

    哗啦啦一大车的人涌进了酒店大堂,长期风吹日晒,在地里种庄稼的人好似脸上都长满了茧,连身上的皮夹克都带着泥土地的皲裂,特别是当他们聚集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朴实的兴奋,冒着红光,几乎一眼就被穿着精致的服务员认出来,

    门口的前台吓得花容失色,“先生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领头的冯进勇大手一挥,“我们在四楼订了酒席。”

    “先生,请跟我来这边。”服务员维持笑容,却悄悄屏住了呼吸。

    形形色色的脸,老老少少,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人,说话的尾调都有些相似,季眠不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但看上去每个人都很面熟。

    人群里,季一辰不知道牵着谁家的小女孩,进电梯时还知道提醒她注意脚下,低下头的动作显得很善解人意。

    “我们也上去吧。”冯思怡说。

    季眠走到了父母身边,不过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还在忙跟七大姑八大姨聊天,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跟在他们三个人后面找了张圆桌坐了下来,季一辰坐在另一边,隔着季父季母,熟练地和旁边的亲戚聊起了天。

    主桌的冯进勇端了杯酒就走到台子前面,慷慨激昂地表达了对乡亲父老们的感谢。

    人群中有人先起了头,“老冯啊,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在这么高档的大饭店搓一顿。”

    冯进勇来了劲,“害!小老弟,说这话就生分了。”本来想纠正这可不是什么农家乐大饭店,三句话一夸就忘记了。

    席吃了一半,台上的冯进勇越风光,季母越吃得越沉默。

    “你去劝劝你爸少喝点酒。”季母低声说。

    季眠夹菜的动作一顿,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又是这样。

    季建民在酒桌上跟人一杯接一杯的吹,喝得脸红脖子粗,说话声音很大,她妈不敢去劝,就让她去。

    “我去上个厕所。”季眠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起身对季母说道。

    她刚刚看到季一辰出去了,是厕所的方向,很快就在厕所门口堵住了他。

    “怎么了?”

    “你去劝劝爸少喝酒。”季眠平静开口。

    “你怎么不去?”季一辰没好气。

    “妈让你去的。”季眠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要说季一辰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即使他自私,虚伪,爱撒谎,极致双标还自恋,但他的人不坏,有孝心。

    最后一句是她跟季一辰青春期摔盘子摔碗干架的时候,季母说的。

    季眠跟季一辰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冯桂凤没忍住劝他少喝点,他的身体已经不像年轻时候了,沉默的老男人喝红了眼,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

    眼看季母快要摔倒,季眠冷不丁从背后推了季一辰一把,季一辰条件反射般往前走了几步,刚好用身体挡住了季母的背,冯桂凤还没站稳,踉踉跄跄间她弟就松了手。

    季一辰语气愤怒,“你怎么还推妈?妈不就是让你少喝点酒!”

    季建民吼道,“你管老子?!”

    季一辰不服输,“你喝酒就喝酒,推妈干什么。”

    季建民都没等到他一句话落地,猛地站了起来,大红色的桌布随着他起身扯掉了一大块孤零零落下,巴掌带着风轰得将季一辰脑袋炸开,话音伴随着牙齿间的血沫掐在了空气里。

    季一辰从小就被娇生惯养长大的,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平时在家耀武扬威,季建民十分纵容他,导致他血气涌上了头,也不管什么了,狠狠推了季建民一把。

    季建民大概没想到他会还手,始料未及,随即门牙就磕在了大理石地砖上,崩裂的牙齿如一道流星划过,疼,不知道哪里疼,酒喝多了的脑袋呆呆没反应过来,他看见地上留了一小滩血,摸了摸自己的牙,随后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

    “建民!”季母的刺耳尖叫响起,一下子扑到了季建民身上。

    乌泱泱一群人全挤在季建民身边,冯进勇刚又举起的酒杯,刚酝酿好的情绪,就如同吹得大大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

    全是闹剧。

    季眠噗呲笑出声来,甚至想要拍手叫好,实在是太精彩了。

    前世她傻乎乎地就过去劝酒,“爸爸你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季建民一个巴掌把她扇在地上,头磕到了桌角,血流了一地。

    去医院的一路上,季母抹着泪拉着她说季父喝多了,意识不清楚才会动手打了她,不是故意的,转而又说家里今年经济困难,她爸要养家,日子也不好过才会喝酒,做子女的要多多谅解。

    季眠头上缝了四针,忍着委屈,“那我是活该吗?”

    她妈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哭,哭得季眠心里难受极了,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要再原谅谁,头上好疼,脸也好疼。

    季建民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不吭声地在医院窗口缴纳了费用,回家之后又买了只老母鸡,季母把鸡炖了汤,摆在了第二天的饭桌上,此事就当过去了。

    季一辰那个时候去厕所了,没看到事情的发生,但不妨碍他对此事做出中肯的评价,“肯定是你惹毛了爸,爸爸平时脾气挺好的。”

    原来只要倒在地下的不是她,她也能说一句爸爸平时脾气挺好的,太好笑了,季眠笑得毫无遮拦。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赶紧开老冯的车送进医院吧。”

    冯进勇脸色僵硬,干巴巴地说,“成强那小子不也开了车来?我这车还没上过路呢,也不知道上路行不行。”

    “哎老大哥,我那小面包车哪能跟你这宝马比呀,宝马开得老快了,建民这血哗哗得流,可耽搁不起了。”

    “那好吧。”冯进勇嘴唇喏喏,应了声好。

    开车去医院的时候,冯进勇总是偷偷瞄后视镜,脸颊里的肥肉都在抖,季眠知道他在看什么,季建民的血已经蹭在了车后座上,深褐色的血迹不太显眼,但刺在了冯进勇眼里。

    季一辰没跟过来,站在原地,被七大姑八大姨的叽叽喳喳包围着,心里一阵后怕,腿在不停打抖,声音竟有了哭腔。

    当天晚上,季建民携带一口漏风的门牙回了家,进门二话不说,抄起皮带。

    季一辰的腿早已经软了,贴在墙根,哆哆嗦嗦。

    季建民把皮带抽断了一根,抽得季一辰嗷嗷大叫,屁滚尿流,又哭又喊,“爸我错了,爸我真的错了。”

    季父抽季一辰的时候,把他偷偷买的二手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了。

    手机的出现无疑是火上浇油,气得季建民直接把手机砸了,季一辰哆哆嗦嗦不敢捡,冯桂凤趁他不注意时捡起了的,心疼摔的都是钱。

    往后几天,季建民很少说话,一说话就露出了门牙的黑窟窿,偏偏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看上去滑稽极了,季建民应该也意识到了,时常露出窘迫的神情。

    这次季建民丢了个大脸,心里都恨死了,可奇怪的是他不恨自己,也不很让他磕掉半截门牙的儿子,他恨冯进勇,要不是冯进勇非得炫耀他的宝马车,他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的笑话。

    医生说门牙不好补,补起来容易脱落,最好做个贴面,需要提前预约,季建民这几天都没有出门,看见季一辰就来气,又换了根新皮带,天天晚上抽季一辰。

    季眠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每天晚上把季一辰的惨叫当成背景音乐学习。

    晚上的时候,季母把手机悄悄塞给了季眠,问她这手机还能不能用。

    季眠说她看看,便把手机放在那里充电,转头继续看书去了。

    叮咚一声,季眠耳朵一动,搁下笔。

    手机能正常开机,屏幕下面碎了,好多条的消息弹窗弹了出来,季一辰的手机竟然没有密码,她没兴趣知道小男生的手机内容,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短信。

    “晚上怎么没来找我?”

    季眠放下了手机,拿出了酒精棉片,面无表情地给自己五根手指消消毒,不小心按到了返回键。

    季眠在最近的聊天记录里看见了季建民的头像,她没有手机,也没有她爸的联系方式。

    季一辰:你转我150,我要买双鞋。

    季建民:转账200,请收款。

    季一辰:你记得把聊天记录删了,别让妈妈跟姐知道,不然又要闹。

    季建民:嗯。

    迟了很多年的心酸,或许是过期了,季眠只感受到尖尖上的一点酸。

    前世季眠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不服气,觉得爸爸妈妈就是偏心,对季一辰那么好,对她就像不是亲生的一样,于是闹,吵,大哭,企图吸引到父母的注意,结果引来的只有冰冷的巴掌。

    原来他们真的是偏心。

    不过也好,她正好也不想跟这一家人演什么情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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