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拉开,台下漆黑,季眠坐在观众席,第六个上场,刚刚在前面确认了报名信息,她拉开书包拉链,从夹层里抽出一张小纸条,里面写着她这次的演讲内容,深深呼吸一口气,借着微弱的光,默背一遍。
过了一会,工作人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她要去备场了,季眠礼貌起身说了句谢谢,收起演讲稿,走到舞台侧边等待。
站到舞台中央的时候,还是不由紧张起来,底下人头攒动,一眼看过去,全一张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鼓起勇气,牵起笑容,开口说了第一句,剩下的似乎就容易很多了,靠着肌肉记忆,越讲到后面越放松。
发挥得还可以,季眠有些开心。
等待名次,她坐在那里,又听了后面选手的演讲,大家这次写的内容都大差不差,主要看发挥,或者说是站在舞台上那瞬间的自信。
折腾到中午十二点多,季眠不停看着手表,心底泛上焦虑,学校已经放学了,要快点赶回家。
等到最后一位选手演讲完,主办方又拖拖拉拉了十几分钟,热情洋溢地总结了此次演讲比赛极具意义、大获成功之后,还一位一位介绍起了评委身份,站起又坐下的评委老师像小时候玩的打地鼠。
折腾了好久,才宣布了获奖名单。
“第三名,陈笑笑,沈石田,王鑫鑫,姜灿,钱全祥。”
随着一个一个名字念完,季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渗出了汗。
“第二名,赵红,宋礼强……季眠!”
季眠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努力没有白费。
回家的书包很重,里面有蓝莓夹心面包,曲奇饼干和二等奖的两千元。
远远地,就看见冯桂凤站在小区单元门口,面色阴沉。
“你个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你们班主任都打电话过来了,脾气见长了是吧!都学会逃课了!”
冯桂凤看见她这副不说话的犟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指指点点的手毫不客气杵到她脑门上去了。
“长本事了是吧!还逃课!学校待不下去就别待了!”
两层的楼梯,虽然没有人,但周围的窗户上都长了耳朵,冯桂凤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比戏剧舞台上的演员还要兴致高昂,声音大,语速快。
“不说话装什么哑巴呢!平时看你能讲得很呢。”
季眠把书包放到沙发上,抬眼,“那你要我说什么呢?”
冯桂凤火冒三丈,“你逃课还有脸回嘴?不想念书了就别念了!”
“你其实并不在乎我逃课的理由,你也只是想对我发泄被学校找家长的耻辱愤怒而已,既然如此,我还需要说什么吗?”
冯桂凤气得说不出来话,拿起晾衣架就往这个胡搅蛮缠的女儿身上招呼,嘴里还念念叨叨,“翅膀硬了是吧!我今天要把你打死,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晾衣架打下来的瞬间,季眠反应迅速,压着脾气,生生握住了冯桂凤的手腕,力气很大,对面的中年女人怒发冲冠,动弹不得。
季眠微睁,“因为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听你说话,季建民不会听你的,季一辰也不会听你的,所以你有什么威风全冲我来对吗?”
“今天要是季一辰,哪怕他考试作弊天天逃课,你会拿着晾衣架要把他打死吗?”
你不会的,一旦被季一辰不耐烦地吼上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很快熄了脾气,最后不了了之,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季眠放开了手,没有了阻力的晾衣架打在了她的胳膊上,红了一块。
“你老了,我不会来看你的。”
季眠平静地撂下一句,就回房间了。
……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下来了,季眠站在教室门口张贴的成绩表前,第十九名,做得好。
季眠决定今天下午放学去后门的小吃摊买红豆铜锣烧,犒劳自己。
回到座位,翻开题册,这节课是自习。
不一会就听到同桌翻书噼里啪啦的声音,詹美嘴角抿成线,不声不语。
其实詹美考得还行,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成绩排名。
但季眠的突然努力让她很难受,既让她有被抛弃的感觉,又像是扯下了她的遮羞布,看吧,就你不在好好学习,就你不能够自律。
詹美不想学习,也许心里某个地方是想学习的,但现在,此时此刻,她只想要季眠恢复正常状态,像过去一年多的同桌生活一样,上课下课一起嬉笑打闹,我看小说,你看漫画,传了半节课的小纸条只为吐槽语文老师的口癖。
她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的怨恨,季眠几乎一心扑在学习上,故意冷落她,更令人伤心的是,季眠的成绩真的变好了。
詹美发誓再也不和季眠说话了。
季眠对此毫无察觉。
放学后,季眠今天值日,倒完垃圾回来,教室已经没有人了。
她锁好门,从书包里掏出零钱,开心下楼。
因为想去学校后门,季眠绕了路,经过后门弯弯绕绕的草丛和小凉亭时,听到了男女激烈争吵声。
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她停住了脚步。
林商姿态甚高:“呵,天天在学校里装女神,这下不装了?”
蒋可莹恼羞成怒道:“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
林商讥讽:“骗我给你买衣服买鞋子,骗了大半年骗够了就分手,你可真够可以的啊。”
“谁骗你了,有本事你去报警啊。”蒋可莹呛声道。
林商逼近,面带微笑却狠厉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也很得意吧,过生日我送你的宝格丽项链怎么没见你摘下来过,在学校装富二代装得很起劲吧,你同学知道你背地里是个司机的女儿吗?”
蒋可莹呼吸不畅,涨红了脸,用力去掰他的手,“你……松开!”
林商静静看着她白皙的脖子泛起红印。
蒋可莹趁他不注意,屈膝,狠狠顶了上去。
林商松手,痛得表情瞬间狰狞。
蒋可莹破口大骂,“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富二代,他们传谣言,我难不成要在脑门上贴张纸条说我不是富二代吗,还有,我爸是司机怎么了?又不是给你家开车,管得真宽。”
蒋可莹刚出来,就对上了季眠不知所措的眼神。
蒋可莹冷冷看了她一眼,甩着一摇一晃的高马尾,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眠头疼,她以前是不知道蒋可莹有男朋友,但现在知道了,以被当事人抓包的方式,知道了。
不管了,红豆铜锣烧还是要买的。
小凉亭里,林商走路一瘸一拐,还不忘打了个电话,语气暴躁,“让人把你家那个司机开了!”
“不开。”席烨懒洋洋地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我真是眼瞎了才跟蒋可莹在一起!跟我分手,转头跟职高的小混混不清不楚,故意恶心我。”
“哦?阴沟里翻了船。”席烨调侃,又补充了句,“除了世界杯,难得看你生这么大气。”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人能被气成这样。”
“恭喜恭喜。”
……
书桌上的闹铃响了,季眠掐好时间,从窗户探出头,果然远远看见了傅敏池,她拿起几本笔记,出了房门。
客厅里,季建民依旧长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放着两瓶啤酒,冯桂凤坐在边上,“你又准备跑到哪儿去?”
季眠没答,可身后还在嘀咕。
“我当初就不该生她,越长大越不听话。”
季建民视若无睹,喝了口啤酒,继续看着电视。
大半个月来,季一辰忙着谈恋爱,季建民补好牙之后又恢复了两耳不闻家里事的状态,冯桂凤经常看她不顺眼骂骂咧咧。
不同于小时候企图用不说话不吃饭来引起关注,她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所谓亲情,幸运的人血浓于水,不幸的人也只是同住屋檐下。
她想起了小时候躺在乡下藤椅上乘凉,爷爷搬来了个很大的西瓜,磨得锃亮的刀一下子就把西瓜切开,外面的蚊子很多,嗡嗡吵得她烦死了,催着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冯桂凤拿着蒲扇拍在她腿上,生气赶走了偌大一个蚊子,塞给她一块西瓜。
旁边的季一辰还小,冯桂凤给他系上了白黄相间的口水巾,他啃一口西瓜洒半口,西瓜籽挂在腮下,咯咯笑着,口水拖了老长。
天气很热,夜里的夏天像是被暴晒过的石头,摸上去微凉,内里一股股热气冒上来,她额边的刘海湿透了,汗水一滴一滴渗在鼻尖,冯桂凤看到她这个样子,碎碎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常常择菜洗碗的手心手指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茧,力度一点没收着,磨得小孩子娇嫩的脸蛋不舒服,她眨了眨眼,侧边的头发被捋到一边,露出了额头,突然整个人凉爽起来。
此后每一次学校要写关于母亲的作文,季眠都会想起那个夏夜的闷热,蚊子嗡嗡,她坐在冯桂凤的身边吃西瓜,她的妈妈高大又温柔。
记忆泛黄,是她的记性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