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下,一顶小轿被抬进梨花镇。轿子红绸披身,是抬新人的喜轿。
然而轿中的新娘一腿搭在另一腿上,两手拄着圆圆的下巴,丝毫不见紧张与羞怯。不大合身的喜服随意地套在身上,这不像新娘出嫁,倒像戏子赶着去唱戏。
跟在喜轿后的一行人中有人问:“谁家娶亲这么潦草?连个鼓乐都没有。”
同伴看了一眼道:“一瞧就不是正经娶妻。”
话音刚落,马车中传来问话:“前方何处?”
“回主子,梨花镇。”
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子,一片白色花瓣飘致眼前,赵元晖伸手接住两指轻碾,一丝淡淡的花香钻入鼻孔。“就在这儿落脚吧。”
一行人进镇找了客栈住下。梨花镇的梨很有名,只是现下梨花刚开,想要吃果子还早着呢,不过梨花酒到是可以尝一尝。
跟店家要了一壶梨花酿,赵元晖浅酌一口看向窗外。石墙黛瓦间盛放的梨花缀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宛如春日落了一场不化的雪,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丝丝清甜。偶有几株粉红桃花穿插其中,桃红梨白倒是给“春雪图”添了几抹色彩。
赏花品酒吃梨花糕,花香酒气萦绕鼻间,即便在人声喧嚣中也别有一番乐趣。只是邻桌客人的谈资很是令人扫兴。
“张员外今日又纳妾了,快五十的人了怎地还有人嫁?”
“人家姑娘压根就不愿意,听说是张老爷硬抢来的,那姑娘都能做他孙女了。”
“这不祸害人吗?就没人管?”
“怎么管?张家是梨花镇第一富户,每年给县衙送去不少好处,谁敢管?”
……
赵甲:“主子,要管吗?”
赵元晖喝掉杯中酒:“消消食也无妨。”
张家很好找,梨花镇上最大的宅子便是。赵元晖和赵甲绕到后巷翻墙进去。张家并未摆席,只是挂了些红绸和红灯笼。
二人摸到正院,翻身上了屋顶。赵甲小心揭开一片瓦,主仆俩头对头往下看,随即便愣住。只见屋内喜床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肥胖男人。而貌似是新娘的女子正拿着蜡烛往男人身上倒。
这还不算完,滴完蜡油新娘子又从腰间拿出一包针,足有两寸长。
赵甲“啧”了声玩味道:“小娘子挺会玩儿!”这新娘也不像是抢来的啊。
赵元晖:“不对。”
男人嘴里堵着东西发不出声音,但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很痛苦,这可不像男女之间的情趣。
这时就听下面的女子问:“我爹娘在哪里?快说,不然把你扎成筛子。”
“呜呜……”男人晃着脑袋,眼里全是恐惧。
一把匕首抵在男人脖子上,“敢叫就杀了你,看是你的人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随后她将男人嘴里的布拽下:“说。”
“春溪!我真不清楚你爹娘在哪里。先前说知道是骗你的。祖宗,我不娶了还不行吗?放了我,我让你回家。”
此刻张茂财肠子都悔青了,几月前他见过杜春溪之后便念念不忘,但听说杜十里和陈九娘夫妻俩不简单,便没敢招惹。
后来得知杜春溪正在找爹娘,他便撒了个谎,想着把人骗进来生米煮成熟饭,春溪爹娘回来也不能把他这个女婿怎么着。人他是如愿抬回家了,哪成想这姑娘是个母夜叉。
“骗我?”春溪怒从心起,把布重新塞回去,抄起绣花针就往男人身上扎,张茂财疼的脸都变了形。
赵甲看得津津有味,“这姑娘不简单,那针可不是乱扎的。”习武之人都清楚人身上有几处穴不能让外人碰。这姑娘扎下去的位置正好是那几处大穴。
下面的女子突然抬头。赵甲的心咯噔一下,忙闪身避开洞口。
赵元晖隐在黑暗里,瞪大了双眼盯着下面的人脸。魏昭?他怎么会在梨花镇?不是应该在西陵寺养病吗?赵元晖晃了晃头,一定是梨花酒喝太多看花了眼。再往下仔细看,没错,这张脸就是魏昭——那个骂他徒有虚名、有眼无珠的家伙。
房顶黑漆漆的,春溪看不真切,她不确定上头是否有人?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猫叫。赵甲捏着鼻子叫了一声便不敢动弹。
原来是猫啊,春溪放下心来。刚刚分神的功夫,张茂财缓过一口气他扯掉嘴里的布大喊:“救命!”
声嘶力竭的喊叫惊动了家仆,张府护院蜂拥而至,屋里的人还没察觉。
来不及多想,赵元晖跳下屋顶踹开房门几步来到床前,一把拽住往张老爷嘴里塞布的人。“走!”
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听见院外的吵嚷声,春溪便顺着他的力道跟了出去。在护院破门前,赵元晖揽着她的腰翻身跃到墙外。
黑暗中赵元晖皱了下眉,魏昭怎么瘦成这样?这腰他一手就握得过来。弱了吧唧的,还瞧不上他?
落地后没敢停留,走出几条巷子赵元晖才停住脚步。赵甲点上火折子,窄小的巷子瞬间被火光照亮。
赵元晖打量眼前之人,突然戏谑道:“你竟有这等嗜好,穿上嫁衣惊岚都要逊色三分。”魏惊岚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是魏昭同父异母的妹妹。
要不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魏昭出言不逊时他就把人收拾了。魏昭为人冷漠,对他更是不假辞色。赵元晖就纳闷,他堂堂定国侯、青龙军统帅怎么就入不了未来大舅子的眼?
魏昭这身嫁衣虽不合身,但却是比女子还要美,说惊岚比他逊色并非假话。赵元晖恶趣味地想看看魏昭被羞辱后无地自容的模样。
然而,对面之人一脸茫然。
春溪一头雾水,这人在说什么?
赵元晖饶有趣味地说道:“大舅兄!别装了,你这癖好也没什么。今日之事言柳定不会说出去。只是此处离京城千里之遥,你缘何在此?”
魏昭比他小了六岁,若不是自己与魏惊岚有婚约,断然不可能称他为兄。不过,这也是第一次这么叫他,就看他羞不羞了?
大舅兄?春溪眨眨眼。哪来的棒槌?竟然管她叫大舅兄?!难道此人有眼疾?或是天黑火暗看不清?春溪上前几步,把脸凑到他跟前。
赵元晖:“……”垂眸看着她:“大舅兄这是何意?”
还大舅兄?春溪气:“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她指了指自己:“是男?是女?”
赵元晖一愣,随即发现出不同来。魏昭比他矮半个头,但眼前之人只到他肩膀。声音能变,身高绝对做不了假。
赵元晖端详她的模样,魏昭为人清冷,一双眼睛跟死水差不多很少有波澜,而眼前之人眼神清澈灵动。
目光下移,“魏昭”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虽小但看样子不是假的。赵元晖愕然,怎么会这么像?
赵甲也是震惊不已:“你是姑娘?”他见过魏昭,光看脸与眼前这人几乎没有区别。
春溪觉得这人有点傻,她不是姑娘还能是什么?
“像,真是太像了,简直和魏公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世上怎会有如此像的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
“和谁像?”春溪捕捉到不寻常的信息。
意识到认错了人,赵元晖不欲多说。“对不住,认错人了,告辞。”
春溪张开双臂拦住他:“你认识和我长得像的人?”
赵甲嘴快:“简直一模一样,若不是你二人相距千里毫无关联,我都以为你们是一个娘生出来了。”他知道不可能,魏公子远在京城乃魏家嫡子,怎么会跟梨花镇的乡下丫头是双生。
一个娘生?一瞬间春溪天塌了,她愣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难道爹娘除了她还有别的孩子?他们突然不见踪影,是抛下自己找儿子去了?
顶着魏昭的脸在他面前掉眼泪,赵元晖略感遗憾,要是能把这一幕存下来给魏昭看就好了。
小姑娘簌簌掉眼泪,赵甲于心不忍:“别哭啊,又没把你怎么着,哭什么?”
春溪抹了一把眼睛,“那个和我长得像的人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找到那个人兴许就能找到爹娘。她要找爹娘问清楚,即便他们还有别的孩子也没关系啊,为何要不告而别抛下她?
“这可不行,那人在京城,姑娘还是回去吧。或许你爹娘已经回家了。”赵甲劝道。
“不会。”春溪摇头,“我留了信儿给他们,知道我在张家他们会来找我。爹娘定是去了京城,我要去找他们。”
怎么劝都不行,非要跟他们走,还越劝哭得越厉害,赵甲心想这姑娘可真轴啊。
赵元晖有些烦躁,他与魏昭相看两相厌,不想管闲事。况且到京城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带一个姑娘路上如何安置?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每日对着魏昭这张脸。
她既然能把张员外弄那么惨,定然有自保能力。赵元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赵甲心领神会突然把火把往远处一扔。
春溪下意识看向火把,再回头眼前空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