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大殿茶杯碎片四溅在地板上,气氛沉寂的可怕,王裴行站在自己叔父身后打量着大殿中神色各异的掌教们。
最后她把目光收到端坐在主位的清风道人身上,虽然她也是学宫毕业,但是关于这位学宫主掌教的身份信息少之又少。只知道他被尊称为清风,法力修为高超,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本人。
白发童颜,气质淡然。竟看起来和她的年纪差不了太多。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王三响已经反应回来学宫对那几个对他儿子下药的弟子有回护之意,他已经没有耐心了,面色赤红怒目圆睁。
他的前方学宫十三掌教各坐一位,清风道人还是那副神情端着茶杯并不言语。
“王家主,切不可操之过急。”冯认信立于一旁见他要拔刀连忙把人给止住。
“操之过急?我凭什么不急!”王三响顿感荒谬“我儿死了!!那是我儿!!什么魔教什么黑衣人!他是在学宫死的学宫就该给我一个交代。”
“就算下药的人是江潮宗的小师叔,大不了要赔上大半个王家!”他猛地一挥手,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瞬间出现在他手中,刀尖直指地面,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颤鸣。他站在大厅中央,气势如虹,整个大殿都在他的愤怒与威严下颤抖。
“还是说!学宫不敢处理某些给我儿下药品行恶劣的学生?”他吼道:“既然如此为人师表!那不如我替各位下手。”
“且慢。”清风道人抬手,即使这种时候他的表情也分毫未改:“王家主,下药一事并非林玄宁所为,我倒另外查出来个结果不知道是否能让家主满意。”
门外大殿上走进来位白衣少年,他面冠如玉眼睛深邃。他缓慢走进大殿,不卑不亢的站在大殿中央,看起来格格不入。
王三响看向清风道人:“这是何意?”
对上清风道人的眼神,少年答道:“弟子学宫座下姬子玉,入学宫多年与令郎多有口舌之争。”
“弟子是心中暗中记恨才计划了下药一事,之后又将此事诬陷给林玄宁,不曾想酿成大错特此前来请罪。”姬子玉说的条理清晰,一字一句,任凭谁都挑不了其中差错。
“你姓姬?”王左钦笑极,居然是姬家的人。
“学宫就是这样行顶罪之举?”
冯认信淡然轻笑,神色没有分毫改变:“家主若是不信,一查便知。令郎当时在学宫,就和这位姬公子相处的不甚愉快。”
王左钦转身问过底下的小厮,果然如此,其实也不用问。他本来就从自己儿子口中听见过几次这人的名字,那个姬家血脉不纯的假皇子。
“若是如此我便要他偿命。”请罪道歉有什么好稀罕的,若不是被下了泻药,钦儿也不至于在厕中被人刺死,走的如此不堪。既然江潮宗的那位开不得刀,总得有人替他儿子一起走走黄泉路吧!
至于那个真正的凶手,他就不信这遭过后集齐王家所有力气不能查个明白?
“你…”冯认信出口要拦却被清风道人止住了。
“难不成学宫也想偏袒这位?”
“当然不是,但我想若是学宫给足了歉意,不知您能不能高抬贵手一条性命。”
清风道人接着说到“令郎之事,是学宫看管育人不利。作为学宫宫主,我愿意就此辞职退隐,再不过问学宫之事。”
他这话一出如同水入油锅瞬间四溅,在坐的十二位掌教的议论声瞬间炸开。就连刚刚发声的冯认信都忍不住侧目。
“怎么可以,难道就为了一个姬子玉就要毁去掌教多年的声名?…”
“主掌教不能辞职……”
“这可是百年来的大事…学宫以后……。”
清风道人往下按按手示意他们安静,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提出了多严重的事情或者被丢掉了多好的声誉,只是安静在等王三响给他一个答复。
片刻,王三响深深叹了口气:“既然先生那么有诚意,我便放过他性命。”
但他又指向姬子玉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还是要让他当着学宫众人的面给我儿磕三个响头认罪!逐出学宫!”
冯认信本想发怒没想到掌教席上有人比他更快的站起来了。
是学宫的李师父,李灿阳。他已是暮年,天资有限,修为不高,走路已经慢吞吞的了。可他起身的速度是那么快。
他以一种不能拒绝的姿势站在姬子玉身前。
“这是我的学生!这是我教出来的!你也太折辱人了!”李师父的声音苍老嘶哑但却依然有力:“既然如此我便和他一起退出学宫好了!我也是不中用的老东西。”
姬子玉瞳孔一缩,李师父天资平平家中又无背景拼了大半生命从在学宫安享晚年……自己何德何能,自己只是他课上一个微不足道再也微不足道的学生。
不能,决不能让李师父被连累…
他拉住李师父的衣角颤抖道:“我愿意的…”
李灿阳回过头来老泪纵横的看着他,他的胡子沾着眼泪一点点掉在地上:“你何必…你何必呢…”
“我愿意的…”姬子玉双手颤抖,他是愿意的,他不像张昭那样和林玄宁青梅竹马,也不像周停家中雄厚师出千机谷。
若不是他当时和王左钦有冲突,林玄宁不会为了他而去出头,也不至于被牵连进这件事情上,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做些什么。
可是他有什么呢?论财富他没有江潮宗的财力,几月积攒也只够林玄宁一顿下午茶。论能力他比不过林玄宁的天生剑体。
他只有这身名不副实的皇子身份和尊严。他能给的只有这双膝下的一份体面,如果能救林玄宁,失去又何妨?
所以当冯认信掌教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半分犹豫,他知道林玄宁经不起等。他那么怕痛,他去捕地蛇的擦伤都得呲牙咧嘴好半天。他晚上睡觉床板硬了也会支支吾吾。
水牢的天山寒水,得有多疼呢?
就当是他欠林玄宁的,反正对他好过的人少之又少,就当是做为朋友的报酬。他抬头注视着满殿的上位者们。
他是愿意的,他一直都是愿意的…
中秋时节,皇城挂满了各样的灯笼赏月。除去主院的热闹,小巷里身着华服的小男孩蹲在地上玩泥巴,他长的极好看简直像是年画里养出来的福娃。
他似乎是努力了很半天才好不容易捏出来一个四不像的泥人,只能看出来他捏的是个女人。也许捏的是他的母亲,四肢歪歪扭扭的很不协调的样子。
但是男孩却很高兴,看着泥人笑得乐不可支。于是他抱起泥人蹦蹦跳跳的走到那衣着华贵的女人面前。
“母…母亲!”他很矮,只能试图把泥人举高让女人注意到她。
但女人却只顾着吩咐宫女,见状那宫女只能提醒她一句:“淑贵妃…小皇子他……”
见状女人叹口气转过来眼神嫌恶的看着这个儿子“玉儿!你怎么又搞成这副鬼样子。”女人伸出她染的血红的指甲拍打男孩身上的泥土。
“这是什么腌臜东西!”她指着那个泥人。
“这是……母亲……”
“什么母亲不母亲,你得叫我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懂吗?”女人按住他的双肩:“我已经把你交给皇后抚养了!皇后才是你的母亲。”
男孩慢慢低下头,眼里的光淡下去。不留神他的泥人碎了一地泥点子打在华服上,把华服打得灰扑扑的。
女人摸摸他的脑袋:“你要记得,在皇家尊严体面是一等要紧的事情,不然怎么能有人喜欢你呢?”女人讲完急忙忙赶去御花园面圣,她最近失宠必须得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机会。
“淑妃娘娘…您真的觉得小皇子他…”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淑妃理了理头上的珠钗“讨人喜欢的血脉不纯总比单单的血脉不纯好。”
男孩站在原地,只能低下头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泥人断头断尾再也拼不成以前的模样。
时光流转,秋光轩里林玄宁开始叫叫嚷嚷,姬子玉取笑他:“你还真是小孩心性,什么东西都能玩得起劲。回头该叫张昭搬点泥巴来让你捏着玩。”
“也不是不行,你要来吗?”
“不,衣服会脏。”
只道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