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离被送回了宁国公府,睡到半夜胃疼得厉害才醒,侧身吐了个干净。
窗外微微有点响动,随后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月光流转屋间,那人一甩衣裳走进来,竟无半分夜闯他人卧房的窘迫。
“喝多了?”
那人虽是问,语气却已是肯定。谢应离半撑起身子,似笑非笑:“我是不是忒纵着你了?大半夜的出入我卧房如无人之境,要是哪天你想刺杀我可怎么办?”
柳翩墨是没半点自觉,语气嫌弃:“谁稀罕刺杀你。连我都喝不过的主,瞎学什么人家以酒会友。”话虽如此,还是很友好地给不会喝酒的宁国公大人递了碗醒酒汤。
谢应离眉毛一挑:“哟,这么好啊。”那厮白了他一眼笑道:“让你这小厨房做的。”
谢应离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后,抹嘴就翻脸:“这到底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啊?你怎什么都能干。”他可绝口不提刚刚狼狈的是何人。柳翩墨也不与他计较,像在自己家一样熟练命令下人点灯煎药。
可怜靠在床上的那人白恼火,最后做着无谓的挣扎:“不喝药成不成?”柳翩墨一言不发,很显然是拒绝之意,最后一碗苦涩的药汁还是端到了谢应离面前,飘着缕缕药香。
谢应离脸都皱成了一团,捏着鼻子:“啧,这味……”他打小就怕苦怕吃药,宁愿生抗,越抗越拖得严重,直到不吃不行,为了命才“英勇就义”。
今儿有好友哄着,已经做了两年宁国公的谢应离又闹起了小孩子脾气,死活不肯吃药
他随便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这碗不好看,我不喝”
碗是上等的好瓷碗,药是名贵的好药,可他就是不喝
奈何柳翩墨是出了名的温润公子,脾气好得很。谢应离闹脾气,他就想尽法子让他没了脾气。
不是说碗不好看么,柳翩墨去换了个碗,又端来道:“这个怎么样?不行再换。”
谢应离对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脾气咽不下去发不出来,憋屈得很。
无法,也只好捏着鼻子把苦药灌了下去。喝完后谢应离往嘴里丢了好几颗蜜饯才觉得散去些苦味。
“这么晚来,就是为了让我喝药?”古语有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能让他柳翩墨半夜登门,绝对是有事。
柳翩墨没说话,只坐在床边无意识般摩挲着玉佩。
“说话啊。为什么?”谢应离与柳翩墨少时相识,看得出来多年好友有求于自己,但也没猜出什么。
那人还是没说话。
柳翩墨不敢。
谢应离不耐,不轻不重地推了推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说我就睡了。”
柳翩墨终于极艰难地开口,斟酌着词句:“此次调任杭州巡抚……”
他没再说下去,谢应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任职?”
一阵静默后,柳翩墨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谢应离扶额叹息:“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柳翩墨不敢去看谢应离的眼睛,甚至不敢抬头。
他知道这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背信弃义,可他别无选择。
屋中一阵良久的寂静。
圆月高悬,月色正好。半夜凉风扫过庭院,安静的诡异。
谢应离满是挣扎,试探开口:“留京,升官,行不行?”
柳翩墨仍低着头,纤细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玉佩。
谢应离太了解好友了,他越是这个样子就越是倔强。
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
两个人低着头,各自愁各自的事情。挣扎在沉默中越发清晰。
最后,谢应离又一次开口:“非去不可?”
几秒后柳翩墨嗯了一声。
谢应离索性掀起被子翻身坐起来。
柳翩墨一直低着头,以为他生气了,张嘴刚要解释,被谢应离打断:“你也没什么错,不必道歉。你且说说,你打算让她怎么办?”
“她”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柳翩墨半天说不出什么。这件事他知道愧对好友,愧对待他不薄的谢家,更愧对她。
谢应离看他又不说话了,神色复杂,叹了一叹道:“你没打算就罢了。我明日早朝时举荐你,你且去做,做个……好官。”
柳翩墨自提出请求后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谢应离眼中并无怒意,心中一片酸涩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人又相对无言一会,柳翩墨轻声道:“我……对不起她,无颜见她。应离你替我告诉她,自此相忘,各生欢喜。愿她……得遇良人。”
谢应离听罢,点头:“也好。我改日告诉她。”
柳翩墨又不敢看谢应离了,他将谢应离视作知己,但如今发生这种事,两个人之间实在是微妙。
一晚上断断续续的沉寂,谢应离忍不下去了,拍了拍柳翩墨:“无妨,你我还是一如既往。人各有志怨不得你。”
他又躺下,打了个哈欠:“做你想做的就行。”
柳翩墨在昏暗中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逼不得已,也是软弱。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也无力改变。
谢应离闭眼笑道:“好了好了,别愁了。我得睡了,你今夜就住下。府里你比我熟悉,自己睡去。”
说罢,就翻了个身。
柳翩墨看了他一会,在床边对他行了个大礼,尽管那人已经睡着。
他走入宁静的夜,心思在神游,脚下不知何时把他带来了这里。
院门已经关了,这么晚她一定睡下了。
柳翩墨踌躇一瞬,终究只伫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自此相忘,各生欢喜,挺好的。
他没宿在谢府,还是回了自己家,靠在窗边发呆。
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也就无法借酒消愁了。况且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守院门的婢女看见柳翩墨来,忙去通告。谢暮棠睡梦中被唤醒,只披了件薄衣就出去看,却早已没了人影。
“走了么……”
谢暮棠蹙眉,问一旁的婢女
“什么也没问?直接走了?”
婢女答是
柳眉蹙得更甚。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往常柳翩墨不论多晚,来了必定要来看看她的,哪怕她已睡下也会问问婢女她的近况。从未这样一声不吭离去。
谢暮棠斜倚院门,夜风一卷愁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