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剑修,竟然是体修。”那阵修落到不远处,笑吟吟望着陷入石堆中的余初晏。
为接下这掌,她手臂骨骼寸断,无力地垂在身侧,眨眼间又筋骨重塑。护体的法衣破碎,她极快地从芥子中拿出新的换上。
慢慢转动手腕,余初晏眼中怒火更甚,脑中却冷静无比,逍遥道人和她想的一样棘手,还跟了个烦人的阵修。
所幸阵修修为不高,因环境与材料限制,也使不出大阵。能跟在魔修身边能是什么好人,找机会杀了,再专心对付逍遥道人。
“本道从不轻敌。”逍遥道人踏空而立,即使面对只有金丹期的余初晏,他仍然郑重以待,祭出本命法器,万鬼幡。
万鬼幡,魔修至宝,以生魂为食,被吞噬入旗的生魂,日日受邪火灼烧,时时经灵魂撕裂之苦,却无法逃脱。
久而久之扭曲的生魂汇聚出强大、足以毁灭一切的怨气,再与魔气结合,堪称至强凶器。
眼前这把黑色的幡旗旗面上众多鬼面扭曲蜿蜒,显然已经吞噬过数千生魂。
但或许因为自身实力不同以往,逍遥道人并未尽数释放,还以阵法为辅。
幡旗升天,无数怨灵冲出旗面,在空中铺开一张张扭曲的人面,遮天蔽日,尖锐的哀鸣伴随着魔气,呼啸着朝余初晏扑去。
余初晏抬手捏诀,脚下一踏,身法敏捷地将怨灵聚集在一起后,一剑解决。
或许是感应到同源法器,青渊剑在她手中嗡鸣作响,战意高昂。
怨灵斩不尽,短暂消散后幡旗中仍有万千怨灵喷涌而出。
余初晏以罡气护体,除开应付前仆后继的怨灵,还要躲避来自阵修的阵法干扰。
手中符篆如不要钱般飞出,逼得阵修撤至青石后躲避。
曦日不知何时逐渐即将淹没入地底,夜间的万鬼幡只强不弱,余初晏心中凝重,她灵力只够使用雷击木一次,必须一击必杀,否则后患无穷。
一定要挑选出最适当的时机。
逍遥道人口说不轻敌,实际并未全力使用万鬼幡,只同猫抓耗子般戏弄于她,像是要耗尽她的灵力。
再度躲开阵修所化石巨人冲撞,余初晏落至另一座岩顶。
因着三人斗法,这一片万仞石岩坍塌得不成样,满地皆是破碎的巨石,将道路彻底堵死。
她被逼至石林边缘,身后是躲在树林中观望事态发展的众人。
赵景泽被向晖死死拦住,这种情况上前不过是找死。
余初晏没有回头,反倒是阵修发现了旁人的踪迹,笑道:“怎么还有几只凡人老鼠,不若一并做了这万鬼幡的养料。”
逍遥道人颔首,示意他动手。
阵修桀笑着冲向树林,余初晏握剑向前直指他面门,却被魔气怨灵团团围住。
眼见阻止不成,她破斧沉舟冲向幡旗。
逍遥道人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瞬间万鬼涌出,怨灵汇聚成巨大的鬼掌,重重压下,余初晏凛然不惧,青渊剑高举。
另一边众虎卫持枪布阵,向晖持剑护在赵景泽身前,眼前的敌人并非他们以往对上的肉体凡胎,而是实力高强的修真者,众人心中毫无底气,也不曾退后半步。
眼见青渊剑将与巨掌相触,半空中的余初晏却忽而扭身以肉身接下这一掌。
同时手中青渊脱手而出,以风驰电掣之速,生生击穿百步开外的阵修左肩,将其钉死在巨石上,剑锋入石数寸,另其再动弹不得。
阵修发出一阵惨叫,青渊疯狂吸食他的血液与灵力,逼得他不得不断臂求生。
而硬生生接下魔掌的余初晏,有一次被狠狠砸进地面,坚硬的岩石地面砸出数尺深坑,龟裂的石纹蔓延百里。
她仰面望向高高在上的逍遥道人,侧首吐出一口淤血,又一件法衣被毁,她只有十八件法衣,每一件都很珍贵……
夕光彻底沉没,血月高悬空中。
“差不多到时候了罢?”逍遥道人自言自语。
余初晏一愣,她体内灵力滞碍,运转受阻,丹田中空无灵力,无论怎么吐纳,也汇聚不了半分灵力。
——是那蛇毒!她幡然醒悟!
逍遥道人似乎很享受她的震惊,“本道说过,从不轻敌。”
说话间,万鬼幡再度运转,幡旗暴增数十倍,怨灵聚成圈,将余初晏团团围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鬼哭狼嚎似乎在嘲笑余初晏的落败,也似乎在提前祝贺胜利。
万鬼汇成一只仅有上半身的青面獠牙鬼,手中持黑紫色巨斧,带着凛冽的罡风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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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悬一刻,余初晏用最后一丝灵力传音给向晖,“带太子走!”
向晖一把抓住赵景泽,高声下令撤退。
赵景泽不欲就此离去,向晖呵斥,“您待在这,太子妃殿下还要分心相护——走!”
哪怕再不情愿,心知留在此处不过是拖累,赵景泽只得上马。
趁着另名修真者打坐疗伤,众人纷纷上马奔驰,噩梦般相似的风景从身后掠过,又一次冲出树林时,终于不再是青森的巨石。
众人来不及欢呼,只得埋头向前,猎场已然不能再待,为了陛下的安危,必须迅速撤退。
在修真者面前,凡人不过蝼蚁,无力反抗,能避则避。
忽而赵景泽猛地想起,他们并非无能为力,他曾听父皇提及,国师留下过一口神钟,可护青渊不受修真者侵扰。
那口神钟,自得知修真者出世起,日夜被父皇携带,如今定在父皇身边!
赵景泽心急如焚,顾不得山路崎岖,勒马驰骋,速度之快,将众人远远甩于身后。
夜半,马匹因受不了于山间长时间奔跑,又被枯藤绊倒,狠狠栽倒在地,座上的太子不能幸免相同命运。
但赵景泽来不及查看落马所致伤口,安抚过伤马后,仅靠双腿狂奔而行。
即使累得浑身酸痛,气喘如牛,眼前发黑,他仍然奋力向前,不曾倒下。
将近一天的行程,被他压至一个晚上,于寅时抵达了营地。
营地灯火通明,巡逻的禁卫被他惊动,误以为外人闯入。
举着火把见到太子血与泥混合的狼狈之姿后,大惊失色,连忙传唤随行太医。
赵景泽挥开他们的搀扶,强撑着一口气,艰难行至最大的圆帐处。
一路上,因为帐外喧哗,不时有大臣出帐查看。
“父皇!”赵景泽重重地跪于明黄圆帐前,俯身深深跪伏,声音却亮如洪钟,“父皇!儿臣恳求你救救阿晏!”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直至声音嘶哑,直至围观众人从窃窃私语到寂静无声。
青渊帝终于缓步踏出帐中,他满脸肃穆,不用多问也知余初晏出了事,并且情况危急,才会另太子跪伏于此。
宋瑛紧随其后,她急切问:“阿晏!阿晏人在何处?”
赵景泽叩首未起,就这样答道:“父皇,儿臣恳请您祭出太一钟!”
闻此,对太一钟用途心知肚明的几位重臣变了脸色。
一人出列躬身,“陛下!非国难不出钟!请您三思啊!”
李太傅却道:“陛下!小仙于青渊恩重如山,此番她若遇难,青渊也难逃厄运!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啊!”
“修真之人受天道限制,断不会随意对凡间帝王出手,陛下理应即刻撤出猎场,以龙体为重!”
“去岁陛下病重做不得伪!皆知是修真者出手,哪来的不对帝王出手一说!”
“那太一钟发动条件苛刻!尔等愿意以身试险?”
众臣吵成一团,在场之人神色各异,有担心余初晏安危的、有忧虑青渊未来的、更有事不关己之人。
“够了!”青渊帝沉声喝止喋喋不休的争吵,负手而立,对汪朝顺道,“去请钟!”
“陛下!”
“陛下!”
忧戚的汪朝顺领命入帐中,在太一钟未出之时,青渊帝深深俯视着伏地不起的赵景泽,“太子,你可担得起这百条人命?”
赵景泽手脚冰凉,抬头怔怔地望着皇帝,不明所以。
宋瑛闭目不忍道:“凡人无法催动太一钟,唯有以人命填补——”
“灵石也不可催动吗?母后不是有阿晏留给您的灵石!”赵景泽悲悸万分。
青渊帝避开他的视线,赵景泽惶然四望,重臣同样避之不及。
“那儿臣……愿意以性命相填……”赵景泽呢喃。
却被愤怒地青渊帝一脚踹倒在地,“身为储君,当以自身为重,你以为阿晏为何拼死送尔离开!”
“优柔寡断!难堪重任!区区百人性命,为君牺牲是他们的命!你当顶天立命,做好表率!”
此时太一钟已被取出,被盛放鎏金匣中,暗金色的钟身上蟠螭纹蜿蜒,久久注视其身,便能发现这些蟠螭竟在缓慢的蠕动。
“拿起你的钟!去将阿晏带回来!”
太一钟重若千斤,压在赵景泽臂弯,在他身侧,百名侍卫整装待发,他们早已做好了献祭准备。
“我和你一起去!”人群中忽然传来少女一身清喝,很快被身边妇人捂着嘴拖回。
叶苒悲伤地被宁亲王妃桎梏在怀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唤。
“我也去!”余雪生站出人群,贺吟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身边,两人坚定的双眼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赵景泽朝两人摇头,同时是在制止人群中蠢蠢欲动的其他人。
“父皇,我了解阿晏,”他缓缓道,“阿晏绝不想百人平白为她牺牲——儿臣已命暗卫以最快速度回宫,将胡礼带来!”
“现下,还请钦天监众人,随儿臣一同牵制住修真者,助阿晏一臂之力。”
赵景泽目光坚定,站起身。
帝后此时才发现,他们眼中的幼儿,不知不觉已比两人还高,肩身挺括。
“由太子你全权指挥。”青渊帝朝身后挥手,灰衣太监,皇城司提督出现在太子身侧。
又点出几位武将,命其掩护官员及家眷撤离猎场。
宋峥逆人流而上,来到正与灰衣太监交谈的太子身边,将一枚护身符交到他手中,“国师曾赠与我的,说是能挡下修真者一击,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反正你收下罢。”
赵景泽并未拒绝,将护身符拢在掌心,久久未语。
“要将阿晏带回来啊!”
“不用你说!”
宇文芜站在远处,他虽一直处于人群之外,但已然了解整个事态。
他还未报复余初晏,可不能让她死于旁人之手,哪怕是修真者也不行。
“去祝青渊人一臂之力。”他道。暗处的狐面人应声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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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诸事,余初晏不知,她如今正躲在一处巨石后,感受丹田里不属于她,却充盈的灵力。
方才那道巨斧落下,非但没能将她杀死,反而绝处逢生,激发了丹田深处沉睡已久的由细什么桶凝结成的魔丹。
千钧一发之际,余初晏缩地成寸,避开了那一击,躲至暗处,尝试将魔丹转化成自身力量。
逍遥道人显然没想到她还能逃脱,盛怒之下,正大肆破坏岩仞,欲将余初晏逼出。
“既然你不愿出来,本道便去将那些凡人通通杀尽!”
余初晏当然不能让他就此离开,暗中释放几枚符篆挑衅,在魔气摧毁所在位置前,又迅速转移走。
就这般骚扰加到处躲藏,将时间拖到后半夜,乱石林几乎被夷为平地,连碎石都在万鬼冲撞下化作齑粉。
阵修调整好状态,断裂的手臂接好。
他试图将石上的青渊拔出来,甫一碰到青渊剑,当即感觉灵力被源源不断吸收,只得作罢。
转而飞上空中发动阵法天罗地网,捕抓余初晏的踪迹。
“看来你的魔毒并未起作用,那小子还有余力。”逍遥道人冷嗤。
阵修眼中闪过贪婪,“到底大宗门出身,宝贝可真不少。”
情况再次转变,两人都被激怒,招式明显更凌厉了,次次直取要害。
没了遮掩的青石,余初晏只能朝远离营地的方向移动,青渊剑重新回到她手中,更让阵修怒火中烧。
到底还没适应魔珠灵力,她使用时艰涩难训,只能用于防守。
几度被魔气击中,余初晏被动使用灵力抵挡侵蚀经脉的魔气,已经顾不得用灵力修复伤口。
又一次被天罗地网禁锢,逍遥道人双手结印,万鬼滞怠,青蓝的火焰于怨灵脚底生起,并飞速蔓延。
紧接而来的是比以往尖锐百倍的嘶号,封闭五识仍逃脱不了被这天地为之悸动哀鸣影响神智。
余初晏抱元守一,咬破舌尖不让自己陷入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中。
青渊剑红光大震,几次都想挣脱她手,与怨灵共鸣,被她死死握于掌心,力道之大,连被青渊剑柄逼迫手心都未曾发觉。
炼化万鬼的幽冥魔火包围余初晏,极寒极热两种温度同时撕扯着她的肉身,脑中更是头疼欲裂,似乎要将她神识连同肉身一同彻底击垮。
“这一次,我看你要如何逃脱!”逍遥道人指尖一滴血落下,魔火气焰滔天,终是将余初晏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