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芬

    月色的桂花噗簌簌地落了一地,傍晚即下即停的太阳雨稀释了空气中招摇的甜香。

    诊所玻璃门上贴着两枚翘边泛黄的“拉”字提示语贴纸,宗明默念了一遍,依言拉门而入。

    诊所不大,只有百来平米。宗明进门后顺着护士的指示去靠墙唯二空置的候诊椅上占了一个座。他分出点精力观察四周,邻座吊瓶的几个老头老太正看《耙耳朵的幸福生活》看得起劲,21寸的CRT电视嵌置在供奉药王菩萨下面的柜台里,空间将将合适,

    宗明头晕得厉害,神思越来越飘,四肢乏软,整个人仰头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目养神,本以为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的情况下他顶多是浅寐一会儿,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睡着。

    秦诗流指尖捻着烟蒂尾巴,顺手给扔进了门口套袋的垃圾桶里。他最后一口烟习惯性没过肺,推门而入的间隙,在舌尖短暂停留的烟气也恰好从微开的唇缝溢出。

    他只顾着闷头往里走,却发现门推了一下居然没推开,只推出了个将将供人探头的缝隙。

    他疑惑地将头伸了半个进去,目光却登时被攫住——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靠在候诊椅仰头睡觉,但可能睡得不太踏实,长眉紧蹙,在眉心揪成一团。

    宗明把黑色立领毛衣的金属拉链拉到了锁骨以下的位置,随着吞咽的动作,凸起的喉结像是几尊连在一片的山石随波起伏,只是覆骨的皮肉没什么纹理很是莹润,像观音左手持握的净瓶,有些兀自沉静的佛性。

    秦诗流听见自己心跳漏拍后的强烈鼓噪声,旁侧正配药剂的护士看他卡在那儿动不了,好心提醒他:“帅哥,从里往外拉,不要推。”

    宗明半梦半醒间听见护士叫了声帅哥,不知道诊所又来了人,还以为是在喊自己,睁开眼后意识逐渐回笼。

    他眉眼沉沉样子像暗处躬身的豹子,其实是没睡爽,醒了之后先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抬眼就看见立在门口的秦诗流。

    秦诗流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忙不迭地错开眼,眼珠子频繁闪动,看完东边看西边,墙上裱起来的营业执照好看、堆放在脚边没清理的蓝色鞋套好看、玻璃药柜上养着的蒜头水仙也好看……

    他多久没有过这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了?像个生涩的新手,紧张到手忙脚乱分不清东西南北。

    秦诗流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还是走到了宗明跟前,想挨着人家坐下,然而屁股刚沾到椅子时他就大感不妙,那椅子各个关节部位都发出类似咯吱咯吱的像咬牙切齿地咀嚼塑料泡沫的声音,非常充分的表达了不想被坐的命运。

    “不好意思……”秦诗流尴尬地红了脸,躲开宗明直直看过来的眼睛。

    宗明追随着秦诗流侧头的动作,自以为很隐晦地打量着对方。

    那双眼睛像两丸还活在蚌壳温床上的黑珍珠,极有神采却又深沉的反射出冷凌凌的水光倒影。睫羽一路延绵着狭长的眼眶随性生长,简直是伸手就能拨弄翅膀的秘鲁蝴蝶。

    “没事。”

    敛目时,长眉舒展,柔和得像能容纳羊群的原野草地。眉峰转角处并不锋利,只是眉弓抬高了地势,所以相较于随风俯身的幽深野草,更似大雨前雾蒙蒙压低身体的暗流云层。

    “……C大的?”

    高挺的鼻梁不似自己有一块明显的驼峰,他的直鼻便如书脊,生于此处的目的仿佛是提醒注目者,这是一册可供解读的古籍名录。

    “对。”

    唇色连着肤色,因此并不浓烈,就像余晖时的紫霞,融入了淡淡的玫瑰血统,只肖看着那唇瓣,心头便不可控地浮现出某些罗曼蒂克的念头。

    宗明心虚似的慢慢移开了眼,强自镇定,平复被对方容色冲散的心绪。只觉得面前这个男生比女生时下推崇的韩式花美男也不差什么,他所在的外国语学院已经是顶配的百花齐放了,但秦诗流的漂亮不带脂粉气,纯得像一泓清泉。

    宗明转过头又在心里唾弃自己没定力,对方只是长了张相对于普通男生来说更精致漂亮的脸而已,都是男的,自己被迷得头晕目眩也太不像话了。

    “挺巧的。”秦诗流同时也结束了对宗明的观察,第一眼就罕见的紧张令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能通过短暂的宕机来缓解这种局促的感觉。

    两人都默契地错开眼。

    宗明还在整理措辞,舌尖上转过了无数个话题,却一直没能开口,他意识到自己的小题大做,实在过分郑重了。

    上一个看诊的病人刚巧离位,坐诊的医生拧开不锈钢保温杯抿了两口茶,没吭声,眼神示意宗明可以过去了。

    宗明偷偷看了眼秦诗流,起身向刚说上话的秦诗流解释道:“排到我了,我先过去。”

    秦诗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做贼心虚地往掌心哈了口气闻了闻味儿,又抬手把臂弯、衣领等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刚刚他都没敢凑太近,生怕身上烟味儿没散干净,第一面就给宗明留下一个烟瘾少年的印象。

    宗明看诊时有些心不在焉,头晕乎乎的,连医生让他张嘴伸舌头的话都能听漏。护士领着他去里间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来,最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让护士嬢嬢给剥了半边裤子,扎扎实实在屁股上挨了一针。

    他拎着装药剂的塑料袋回去坐下时,动作轻悄悄的,尽量不去在意臀瓣上的酸胀感:“医生说是季节性流感。”

    “这样啊,这段时间的确是流感多发季。”秦诗流暗自挺直了背,稍稍侧目看向左边的宗明,没发现对方的异样。他右手的指尖扒拉着椅子坐垫的边缘,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调整好状态声音,熟练地夹起来,没话找话,“你脚上这双阿迪蛮酷的。”

    宗明瞟了一眼自己今天穿出门的黑色阿迪德训鞋,平时在学校,上来就夸他衣服裤子鞋子甚至手表的人都是女生,往往词不达意,下一句就接着是要联系方式。他刚开始加过一两个,之后就都委婉拒绝了。

    但他第一次遇到男生也用同样的话术,总不能还是搭讪吧。宗明想,他高中混在女生扎堆的文科班里,大学念了法语专业,身边兄弟朋友都是阶段性更新迭代的,因此没交上什么死党,实在判定不出秦诗流说这话的意思。

    多半只是商业互吹,为了给双方递了个话头。

    宗明想通后就坦然许多,敛目抿唇,喉结滚动:“谢谢。”

    秦诗流看他低头时那截凸起的弧度,冷淡的声音硬是被他听出了几分羞涩,心里的秤砣顿时落地,胸有成竹地想:对面应该挺纯挺好拿捏的。

    “你什么专业的,大一大二?”他们所处的竹靡校区基本只有大一大二,到大三会根据学院安排搬到另外的校区。秦诗流因此才敢有此一问。

    “大一,法语。”宗明,“你呢?”

    秦诗流不明觉厉,忍俊不禁道:“我学油画的,都大一,我还猜你是学法律的呢,或者金融?以后是冷面精英那种,你学的专业和你本人好有反差哦。”

    宗明不是第一次被人看稀奇了,这个程度的调侃还是能接受的,他神情自若地点点头,问秦诗流:“艺术生?”

    “算不上算不上,就是一破画画的,可不敢拿大。”秦诗流,“你们晚上没课吗?我有个学广告的朋友课表一周有两天课都排到晚上十点。”

    宗明:“……今晚只有口语课是个人pre,我这也不算旷课。”

    “这样啊。”秦诗流心道,坏孩子。

    宗明有意略过自己的话题,继续问他:“你来看病吗?”

    看诊的医生目不转睛地看起了“耙哥”伙同“宝器”两人正把农家乐闹得鸡飞狗跳的囧事,引得“凤姐”大发雷霆,拎起扫帚把主谋“耙哥”追得满院坝跑,把两人好生数落了一通,牙尖泼辣的女主人形象和“耙哥”挨揍认错的怂包模样把在座观剧的老头老太无不逗得捧腹大笑。

    那医生可能是看秦诗流对他态度熟络,像是来当陪客而不是看病问诊的病人,因此也没有催促看诊,任由秦诗流在这儿和他摆了会儿龙门阵。

    秦诗流立时恍然大悟一般:“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感谢感谢……不过我只是来买布洛芬的,在校医室买药价格翻倍,开学第一天就被坑过一回,已老实。这家诊所我是听室友推荐的,据说价格还蛮友好的。”

    宗明听后,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没找到校内的医务室才绕到校外来看病开药的。

    秦诗流说完就留下一句“等我”,让坐在候诊椅上的宗明等他回来,他去找缩在药柜角落摸鱼玩手机的护士买药了。

    宗明无事可干,把揣兜里的药包又拿出来拆开看,只认得出黄白小药片分别是是VC和B族。

    “久等了。”秦诗流看他一个人坐那儿,无聊到玩起了药包,微微有些歉意:“咱俩加个微信吧,还挺有缘的。”

    宗明应了一声,心想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用猜也知道对方把自己幼稚的动作全都收入了眼底,留了面儿没当面拆穿他,陡然生出些只在同龄人面前才有的难为情的情绪。

    秦诗流边加他好友边说:“加上以后还能一起约出来玩儿。冒昧问下,你有女朋友吗?”

    秦诗流不抱什么希望,也给自己设了心理预期,想着宗明身处僧多粥少美女云集的外国语学院,顶着这样一张脸就不可能单着出校门,或者谈的女朋友不是本校的也有可能。

    明知道会得到肯定的的答案,他却还是不甘心,隐秘地小心思撺掇着他有此一问。

    “没有,不想谈。”出乎意料的,宗明斩钉截铁地否定了秦诗流的预判,冷淡态度下暴露出的抗拒简直像是受过什么情伤。

    秦诗流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下,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神色,演不了三秒就平复下去了。他没有画蛇添足地问原因,按照他的逻辑,泡单身的天菜已经是他留给世界为数不多的道德了,更何况直不直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

    想到这儿,秦诗流又记起一件重要的事还没问。

    “忘了问你叫什么。”秦诗流点开备注栏,“我叫秦诗流,朝秦暮楚的秦,诗歌的诗,河流的流,叫我小四、小六都行,看你心意。”

    宗明把这三个字在心里拼起来念了一遍,才回答道:“我姓宗,宗明,开宗明义中间那俩字。”

    “OK。”秦诗流,“你吃饭了没?”

    宗明看见面对着他的秦诗流正在输入备注,好像不止两个字,突然就很好奇他给自己改的什么备注,又抽空回他:“还没。”

    秦诗流心道机会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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