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秋雨淅淅沥沥,浸染了秋意忧思,从屋檐坠落,似看不清的泪珠,隐隐牵连晦暗不明的旋律。
天色渐渐变暗,沉重的暮色轻覆暗云。温北眠扣紧衣服的扣子,依然抵挡不住冷雨带来的寒意。
这场雨不是很大,却很寒凉,密雨一个劲地裹挟寒风钻进衣袖里。
宣讲结束了,学校留律所一行人在食堂吃饭,大家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也就坦然道谢接受了邀请。
温北眠看着食物提不起食欲,随意吃了几口便和同事说出去走走。
黎书晚和陈述关切嘱咐了几句才放心让她出去。
食堂玻璃窗上是斑驳的雨水痕迹,隐隐能模糊地看见外面的场景,一张赤红的长木椅,附近是几株常青藤,一个人倚靠在长椅上只留下背影,人与景相融,似一幅自然油画。
两个学生在食堂门口踟蹰不前,不时向外试探,显然没有带伞也找不到认识的人借伞,只能看着食堂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走出。
食堂的钟指向了六点三十,离晚自习还有十五分钟。她们更加着急地想直接冲回教室,一人索性脱下外套,想用外套撑着冲过去。
“唰啦”的声音引起了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梁若砚的注意,向左边看去,两个女生正扶着外套边角,一副要跑的样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班上的学生。
意识到她们想做什么之后,梁若砚眼疾手快地递出了自己的伞。
“用我的伞过去吧,直接冲过去会感冒。”
一个长头发的女生诧异了一下,松开了外套边角,看向梁若砚,迟疑开口:“老师……那你怎么办?”
梁若砚温和地说 “没关系,我今天晚自习没课,等一下看有没有好心人接我。”
“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这个,伞放教室门边就行。”见她们脸上的担忧没消退,梁若砚又补充了一句。
两个学生这才放心地撑伞走了。
温北眠倚在食堂右边的门后看手机,将门外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她清晰地听到了梁若砚的声音。
刚好想出去呼吸秋雨带来的清新空气。
她径直走到木质长椅的旁边,屋檐之下,梁若砚目光直视路面,还没有看到她。
温北眠沉思了几秒,对梁若砚说道:“听说你缺一个借你伞的好心人?”
熟悉的声音穿过记忆传来,梁若砚转头看到了温柔浅笑的温北眠。
人与人的相处过程中,除了靠外貌记住一个人,还有就是通过人的特质如声音、动作、行为习惯、穿着以及人际关系等各方面。
梁若砚没有想过温北眠会回到古镇,更没有预料到两人的重逢,本无缘再见的目光却再一次交汇。
清亮有神的眼睛,独特的明媚洒脱的气质,认真果断的处事风格,是他记忆里独一无二的风景。
她活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他庆幸自己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说出了那句“好久不见”。
虽然温北眠在他说完好久不见后,微笑,然后转身就走。
也是,玩不告而别这种套路,温北眠把他当朋友自然会生气。在六年前她和他打电话的时候,母亲正在做手术,他的声音低沉,咽喉难受,说出了“和你没关系,我自己会解决”这样的话,温北眠肯定对他很失望。
他如今也不敢奢求自己在温北眠心里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了。
不过现在她还愿意主动和他说话,他是惊喜的,但还是拼命掩饰的,化成了微笑回应“那你……愿意做这个好心人吗?”
温北眠从包里拿出一把伞递给梁若砚,“我带了两把伞,借你一把,算你善心的回报。”
梁若砚接过这花青色的伞,说了句谢谢,温北眠点头,然后自顾自地也坐在了长椅上,但两人坐在一左一右的长椅边,相隔一米五左右。
空气中只剩雨声和时有时无学生从长椅边经过发出的声音。
约莫两三分钟左右,空气里又多了温北眠翻纸质文件的唰唰声,梁若砚压抑着想说的话,不时偷瞄一眼,更不敢打扰她了。
空气里又传出了笔落于纸页的轻微声响,梁若砚在教案上圈点勾画着。
温北眠觉得这样的气氛过于诡异,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梁若砚“你是教哪个科目的老师?”
梁若砚停下了手上动作,温声说“你猜一下。”
废话,这还用猜吗,只是为了不让气氛那么尴尬而已。温北眠在心里吐槽。
上高一时梁若砚语文成绩一骑绝尘,时常是语文单科榜首,名字就很文韵,长得也颇有文人气息,肯定教语文无疑了。
假装思索了一会儿,温北眠配合地说“我猜你教的是语文。”
“对。你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风送来了肯定的回答。
梁若砚认为自己已经要把语文写在脸上了,可是不说“你猜”的话,就要少一句对话,再次提前终结话题陷入沉默了。
不过从前在重点高中语文在平时学校改卷严的情况下,就算是梁若砚这样的语文高手充其量最多也只有一百二十多分的成绩。改得松的话能有一百三十出头的优异成绩。
但数学和英语不一样,学得好的学生可以争一百四十以上甚至是满分。温北眠恰好擅长这两大主科,虽然没有过满分,但上一百四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于是梁若砚经常会向她请教这两个科目的问题。作为学校的优等生,她不仅帮梁若砚,也会热情地帮助同班同学,忙得乐此不疲。
温北眠的文科也不差,中上水平,要学文科的话也算不错。但她更喜欢写理科试卷时的解题过程,算出来后的成就感满满,和其他人讨论出结果后的欢喜。对理科的热爱让她的思维更加活跃,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她自上初中起听惯了哥哥的唠叨。例如“你别太骄傲了,初中数学和英语简单你才考得好。”“男生靠天赋,女生靠努力。”“学了文科以后当个老师多稳定轻松啊……”
温北眠感觉耳朵快起茧子了,父母都不怎么管她,她哥温浔倒是管上了。但她对这些话都左耳进右耳出的,理科成绩出来后她恨不得把成绩单贴她哥脸上,想证明世上没有绝对。
后边也懒得证明了,走自己的路,自己不后悔就好了,包括选择当律师这一重大人生决定。毕竟当时温浔认为妹妹选了理科应该从事机械或者化工之类的工作,结果温北眠又做出了让他震惊的行动。
秋风再次路过,两人的对话又停止了。
再不说万一就没机会了。
“对不起,之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温北眠疑惑地看着他。
梁若砚接着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也不是故意把话说重的,事情最后解决了,我选择回来了。”
“你会生气然后跟我绝交吗?”梁若砚慢慢靠近她,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一米,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失落,以及小心翼翼。
这无辜可怜的表情,温北眠差点以为是她欺负他了。
温北眠的确没想到这一层,也没在意那么多,她发现梁若砚现在一切都好就够了,真没想过要跟他断绝朋友关系。
话说重了……电话里她以为他感冒了,事实上他感冒了。
至于不告而别的事,温北眠担心过,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过自己该过的生活,平淡如水,仿佛梁若砚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会,我没在意这么多,真和你绝交的话就不会和你说话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忙得晕头转向的。”
梁若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不会”这两个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现在也晕,失眠很严重,几天晚上都睡不着,和当事人深夜畅聊。咖啡作用吧。”
刚才离得远看不清,梁若砚现在才看到温北眠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得担忧地问“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可能吧,以前年轻碰床就睡,现在能安稳地睡一觉对我来说是种奢侈。”温北眠漫不经心地回答。从余光瞥去,梁若砚又在沉思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律所的同事吃晚饭出来了。
温北眠收好文件起身,撑开伞,跟梁若砚说了再见,去和同事汇合了。
梁若砚微笑着挥手回应。
留在木质长椅上的伞,似乎还有余温,还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