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最后还是得跟着德全去见太后,子衿和若薇两人坐上船沿路回去,两个人下了船沿着湖,在柳树的荫庇下散步。
“对了,今儿怎么也不见静妃姐姐?姐姐可知道她住在哪?”子衿问道。
“这次契罗的王公们也要来,陛下说想将西湖那边的殿宇赐给他们居住,那里不是有片草原吗,也方便他们遛马,静妃姐姐也是为了离女儿近些,特别选了西湖边上的清逸堂住,离咱们是远些。”若薇用手中的扇子指向东湖的方向。
“静妃娘娘也是思女心切,但愿这次公主回来,静妃娘娘能和公主好好地团聚。”子衿说道。
两个人沿着湖走到了烟波殿门前,又闲话了几句,两人才各自散了。
子衿回到莹心堂就觉得有些累了,她便坐在软榻上歇息。
芸香见子衿回来,端了碗酸梅汤呈上来:“才人刚从外面回来定是热了,尝尝奴婢新制的酸梅汤。”
“你知道皇后和陛下的事吗?皇后娘娘是怎么嫁给陛下的?”子衿接过酸梅汤。
“哦,皇后娘娘是先帝为陛下指婚的。奴婢听闻,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侄女,伽罗王的长女,太后还是皇妃时就经常把皇后接到宫里来玩,太后与伽罗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先帝就将她指给了当时的六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奴婢还听说,伽罗王还有一位公主,好像之前也说要进宫,叫青棠,后来不知道为何又作罢了。”芸香一边回忆一边道。
“那皇后娘娘不就是陛下的表妹?”子衿道。
“是表姐,皇后娘娘比陛下大个两三岁,为此陛下还闹过一阵,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才最终定下了这门亲事,皇后和陛下的关系也不甚亲密,这也是为何皇后至今只有一个公主的原因。”芸香说道。
子衿回想起那时,皇后怀孕时的艰难:“皇后一定期望着能够再生下一个皇子。”
“当年太后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帝后合宫生下了公主,若是再想有子嗣恐怕难了,况且陛下这些年,一直将心思放在政事上,也不曾特别宠过哪位娘娘。”芸香拿起案几上的蒲扇一边为子衿扇凉一边说道。
子衿若有所思:“是么?”
芸香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点点头。
子衿慢慢回忆道:“婉宁和我说过,伽罗王属意于巴尔图做下一任的汗王,所以太后才想把婉宁嫁过去。”
“契罗和大铉联姻已久,况且太后就这么一个女儿,那是一定要为公主择一位,位高权重的驸马爷的。若柔嘉公主成为契罗的王妃,那也是一段佳话了。”芸香笑了笑道。
子衿想起今日婉宁说起自己在游历路上的情形时,是那般神采飞扬。子衿暗想,婉宁只怕是已经心有所属了,若是太后执意要婉宁嫁去契罗,以婉宁的性子,那还不翻天了,子衿不敢细想。
镐都终于迎来了盛夏,颐春园里,除了四处日常洒扫的宫人,各处都是静悄悄的。
夏日里白天长了,天气也热,大伙儿都不愿意出门,更不四处走动,皇后因此也免了宫妃们的请安问候。这段时间,只有在日头下去了,交好的妃子之间才会下帖子,约着天黑了一起在仙音阁听曲儿、看戏打发时光,在行宫的这段日子,总是自在随性些。
最近几天,若薇总是觉得身上懒懒的,有时候请她去听戏都推说身上不好,一开始子衿只当她是受了些暑热,谁知过了几天,若薇竟将嫣儿也送到莹心堂来,让子衿照顾,于是子衿每日里便多了个事情做,这嫣儿四五岁上,又乖巧又可爱,在宫里时,子衿也时常帮着若薇照顾她,因此两人相处起来很投趣,子衿也十分喜爱嫣儿。
随着和谈日期的临近,皇帝愈发忙了,在勤政殿里整日不是接见大臣,就是批奏章,几乎不曾出来过,子衿也有多日不见皇帝了。
这天子衿正在用膳,田喜忽然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才人,才人,奴婢刚刚得的消息,睿王要跟着徐将军的军队回来啦!”
子衿手里的勺子滑落了,她心里一阵慌乱,他要回来了!真的要面对他时,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芸香见子衿心绪不宁,便开口问道:“睿王活着,为何都过了这么久才找到?”
田喜回话道:“奴婢打听了才知道,是阿斡可汗在打仗时,伏击了军队,用障气迷倒了军队,因为昏迷时间太长,失了记忆,加之睿王之前就身受重伤,才会音讯全无,直到可汗将殿下救回了王庭,还为殿下治好了伤病,直到最近恢复好了,可汗才将此事作为筹码,透了出去,徐将军这才同意了和谈,奴婢还听说睿王会随大军一起回镐都。”
芸香扬了扬手,田喜行礼退了出去。
子衿坐在膳桌前沉默了许久,这往后的日子,不知该如何,她和皇帝的关系又该怎么办呢?
天色暗了,冬蕊领着宫娥们走进来掌灯了,子衿听见脚步声,回过神儿来。
“好了,我也累了,你替我梳洗吧。”子衿看向看着芸香道。
芸香扶着子衿到了妆台前坐了下来,芸香给子衿卸下钗环,一边看着子衿一边道:“睿王虽然就要回来了,可他与才人已经没有关系了,才人在人前不可显露,小心被人抓到把柄,连累徐家。”
子衿看着镜中的人,想知道自己心底的情绪到底是如何?
良久,她才开口道:“对于睿王,我心中有愧,没能保护得了他的孩子。”
芸香一边为子衿梳头一边道:“睿王既然已经平安归来,自然会再娶新妇入门,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才人还是想着陛下那里该怎么做才好,奴婢以为,此事不能让陛下与睿王二人有嫌隙,至于如何去做,全在才人您了。”
子衿点点头,沉重地叹了口气,镜中人已经卸下所以钗环妆饰。
是啊,她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她了。
冬香带着宫娥们端着水盆进来,芸香便开始伺候子衿洗漱,她默默地服侍子衿睡下,放下纱帐,吹了灯便退出去。
子衿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今后三个人的关系,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冬蕊进来伺候子衿起床,她走进寝殿,发现子衿已经起来了,床帐也已经掀开了一半。
冬蕊笑笑:“才人,已经起来啦。”
子衿没有答话,只是失神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寝殿里来,洒在木质的地板上,地板还反着耀眼的光,可就是这样明媚的光,却一点没有照进子衿心里。
冬蕊见子衿神色憔悴,一边麻利的挂好纱帐一边询问:“才人怎么起这么早?”
子衿只淡淡笑了一下,还没有接话。
“才人眼下都红了,您是一夜未眠吗?”冬蕊俯下身来摆好鞋子。
子衿趿上鞋子,坐在妆台前,掀开妆奁,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圈微红,叹道:“睡不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冬蕊走到子衿身后,问道:“要不才人再歇息一会儿?”
“不必了,叫人进来梳洗吧。”子衿说道。
冬蕊点点头,拍了拍手。
子衿打开妆匣子,一边挑选耳环一边问:“陛下昨天歇在何处了?”
冬蕊将子衿挑出的耳环,一一拿到子衿耳边比较:“昨儿晚膳时分,陛下去静妃娘娘那用了晚膳,陛下夜里在勤政殿歇息的,不曾召幸过妃嫔。”
子衿点点头,宫娥们端着水盆走进来,子衿选了一对蓝宝石坠子放在桌上,起身洗漱去了。
子衿用了早膳,想去找若薇说话,于是便带着嫣儿,准备一些糕点,同芸香一起来到烟波殿。
烟波殿外的庭院里,采桔正在院里教小宫娥做事。
子衿领着嫣儿走到近前,才唤道:“采桔。”
采桔快步迎上前来,给子衿行礼:“给才人请安,给公主请安。”
采桔身后的的几个宫娥也跟着行礼。
“你家娘娘呢?”子衿问。
“娘娘还未起身呢,近来娘娘总是贪睡些,奴婢刚说要晒完这些衣料就去叫娘娘呢,才人就来了。”采桔邀子衿进殿里。
子衿向嫣儿做了了噤声的手势,嫣儿会意,点点头,也做了同样的手势,逗得众人一阵笑。
子衿指着芸香拎着的食盒,对采桔说:“这是一些糕点,平时都是嫣儿爱吃的,今日我特地拿来给姐姐尝尝。”
“多谢才人了。”采桔先行一步为子衿撩开珠帘。
子衿领着嫣儿走殿内,打趣道:“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若薇穿着淡紫色的寝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从寝殿的屏风后面走出来,若薇见子衿带着嫣儿过来,十分开心。
她走到软榻边坐下来:“这样早便来了,嫣儿,快来裕娘娘这里。”
嫣儿笑着钻进若薇的怀里,在若薇怀里撒娇。
子衿坐在宫娥端来的椅子上,看着若薇怀里的嫣儿笑着说:“姐姐不怪妹妹不请自来就好,听采桔说姐姐近来贪睡些,可找御医瞧过了?”
宫娥端来茶水,放在子衿和若薇中间的案几上,微微施礼告退了。
若薇搂着嫣儿在怀,说道:“无碍的,夏日里人总是爱犯懒。”
子衿看着若薇和嫣儿亲昵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这几天嫣儿总说想你。”
若薇逗着嫣儿道:“我也想嫣儿了。”
若薇说完似乎是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子衿,问道:“宫里传遍了,说睿王这次要跟着你哥哥的军队回来,可是真的?”
子衿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深深叹了口气,点点头。
若薇也叹道:“真是造化弄人呀。”
嫣儿在烟波殿里无忧无虑的跑跳着,子衿和若薇看着嫣儿如此灿烂的笑容,二人都笑了。
若薇说:“采桔,你带嫣儿下去玩,派人好好的看着公主,可别磕了碰了。”
采桔应声:“是,奴婢知道了。”嫣儿被采桔带下去。
嫣儿刚一走,子衿脸上的笑意就没了,她端起茶盏来,轻啜了一口,沉默着。
若薇见子衿心绪不佳,便邀上她去给皇后请安,子衿点头应了。
子衿和若薇到了毓庆宫,皇后宫中各色牡丹开得正盛,像置身花海一般。子衿和若薇跟在迎春后面,走进凉亭里,凉亭周围挂这青色的纱帐,皇后正坐在亭中的罗汉床上赏花。
二人走近皇后,向皇后请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皇后示意二人也坐下来,子衿和若薇这才找了两侧的椅子坐下来。
若薇看着院中各色的牡丹说道:“皇后娘娘这里的牡丹真好看。”
皇后看着一束插在瓶里的牡丹花说道:“毓庆宫是前朝宠妃淑妃的寝殿,这些牡丹花便是先帝寻来的各地名种,为得就是百花盛放时,引得美人一笑。”
若薇看着那瓶花说道:“先帝对淑妃,可真是宠爱呀!”
皇后看着子衿笑了,没有接话。
良久,皇后的目光落到子衿身上,缓缓开口道:“两位妹妹怕是还不知道吧,睿王呀,不日将随和谈队伍到达镐都。”
子衿明白皇后这是冲自己来的,只是她不想将若薇扯进来,便沉默不说话。
若薇听懂了皇后话里的意思,笑了笑,也不说话。
皇后见二人都不接招,觉得有些没趣儿,可心中还是不死心,便道:“元才人,你说说,睿王回来若是见到你和故去的王妃长得这么像,他会怎么想哪?”
若薇看着子衿,又看了看皇后,笑着说:“皇后娘娘可真会说笑,徐妹妹怎么会是故去的王妃呢?”
迎春走到子衿身后上茶,她听见皇后这样说,也捏了一把汗,可皇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无奈,她也只好带着宫娥上好茶水,退了下去。
子衿端起迎春奉上的茶碗,轻轻地撇开茶盖,顿时一阵茶香袭来,她知道这是皇后家乡的茶叶。
子衿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这茶可真香呐,想必是契罗的红茶吧?”
若薇也端起茶杯,轻呡了一口,附和道:“真是好茶。”
子衿笑着说:“臣妾听母亲说,前几日哥哥有家书寄回,说想念家乡的香茗,母亲闻此,也不由得有些伤怀,遂和臣妾说起此事,母亲说,是众将士们在外征战,保家国安宁,咱们才有机会坐在这里饮香品茗,这不哥哥人还没到镐都呢,母亲就已经备了,许多好吃好玩的等着哥哥了。”
若薇听此,忍俊不禁:“不想在外骁勇善战的徐将军,在家里也像个孩子般需要老夫人疼惜呢!”
子衿不卑不亢:“是啊,母亲常说,哥哥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不过话说回来,哪个母亲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呢?即便是睿王殿下,太后也定是日夜忧心的吧,何况殿下还是为国征战,最终....”
子衿止住话,看向皇后,子衿见皇后有些生气,才换了个语气:“幸得祖宗庇佑才能平安归来,皇后娘娘刚刚说,臣妾像过世的王妃,若是睿王殿下听见了,不免又要伤怀,臣妾可是不敢当呢。”
若薇听得子衿这么说,也在一旁道:“是啊,这睿王殿下是刚刚死里逃生,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不为过啊,若是让殿下知道,王妃是在宫里,误服了带有毒药的酒水才导致难产去世的,那可是伤心呢。”
若薇说完,便和子衿一起看向座上的皇后,皇后久久不语。说话间,一声闷雷打破了平静,皇后也吓了一跳。
若薇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说道:“呦,打这么大的雷,怕是有大雨呢,皇后娘娘,臣妾和元才人就先告辞了。”
皇后面色凝重,说道:“那今日妹妹们就先回去吧,别被雨淋着了。”
子衿和若薇起身行礼告退,二人刚走出凉亭。
皇后突然就叫住了子衿:“元才人,你知道淑妃最后如何了?”
子衿回身看皇后,一脸茫然:“臣妾不知。”
皇后由迎春扶着,缓步走到子衿身边,有些得意地说:“她最后不得好死了。”
皇后的声音离子衿很近,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
若薇在不远处看着子衿面色不对,本想上前来,却被子衿用眼神制止了。
子衿向后退了半步,朝着皇后微微一笑,颔首行礼,同若薇一起告退了。
皇后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更加生气了:“迎春,你说她们这样是不是故意的。”
迎春看着皇后,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要下大雨了,咱们也回去吧,别沾染了潮气。”
迎春知道自己的主子,自从在昭阳殿谏言之后,就和皇帝的关系更僵了,她知道皇后在生气,在气皇帝,在气裕昭仪照顾嫣儿、在气元才人如此得宠、更是在气自己、气自己不能脱离老汗王的控制、气自己不能失了太后的欢心;可是她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处境。
皇后派人将毓庆宫里的牡丹折了几束,快马加鞭送到了福宁殿,随之送去的还有睿王将随徐世珩军队回来的消息。
福宁殿里,婉宁在陪着太后下棋,郁若捧着花进来:“太后,这是皇后孝敬您的牡丹花。”
太后斜倪了一眼,冷笑着:“皇后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
婉宁看着那些牡丹花,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太后与淑妃不睦,这是她们从小就知道的,皇后为何要这样做呢!
郁若捧着花继续说道:“睿王殿下就要跟着徐将军的队伍回来了。”
太后看着棋局,根本没有抬头:“是吗?睿王可真是福大命大。”
太后手执黑子,缓缓落下,看着婉宁笑了一下:“哀家又赢了。”
婉宁看着棋局发呆,她不知道太后何时将她围住,绞杀于无形之中,婉宁看着太后呆呆一笑,半晌才回过神儿来。
太后厌恶地看着那些牡丹花,对郁若说:“你下去吧。”
郁若点点头,退了。
婉宁见郁若捧着花儿下去了,才敢开口道:“母后,儿臣也想去行宫玩。”
太后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宠溺地笑了笑,怪嗔道:“你外出疯了这几个月别当哀家不知,你皇兄可为你掩护了好久,还有那个徐将军,别当哀家真的耳聋眼瞎的,那个元才人也替你瞒着。”
婉宁心想,母后竟然都知道,她面上仍笑着:“母后,儿臣求您啦。”
太后笑着说:“行了,行了,你去吧,过些日子,你舅舅他们就会到了,那时候就有人陪你一起玩了。”
婉宁知道太后指的是巴尔图,是太后为她选好的未来夫婿,他舅舅的小儿子,他的表哥。
婉宁行礼告退,走出了福宁殿,往颐春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