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重重一拳打在纪祁修脸上,他一时没有防备,失重般急剧向后退了几步,小腿撞上侧边花坛,才堪堪停下。
实打实的一拳,口腔里渐渐溢出一股血腥味。
他坐在花坛外圈用大理石砖围成的椅子上,头朝里,轻轻吐了口口水。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赵知棠尚处于错愕中,待回过神去看,惊觉出手打人的竟是迟俞。
男生甩了甩拳头,还有上前的架势。
她顺着他的视线,偏头看到受伤的纪祁修。
“迟俞!”她冲过去拦住他,“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打烂他的嘴,鬼知道他还会对你说些什么屁话。”
要不是上午开车送她过来,恰好有机会下班来接她,他还不能这么恰巧地听见纪祁修和她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
什么狗屁大少爷,什么年老色衰,没本事的男人贬低他就算了,这话更是明里暗里在贬低她。
原来这就是某人所谓的喜欢,他先前还是太高看他了。
赵知棠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借着工作室门口昏黄的小灯,看清他脸色的阴鸷,只想着不能让他冲动酿下大错。
“你冷静点,别这么冲动。”她抓住他的手臂,“多大了,你是成年人了,暴力能解决问题吗!”
“可我听不得他说那些话。”
“他也是一时口不择言,我都没放在心上。”
“棠棠,你在维护他?”
“你……”她无言以对,“我在维护谁你看不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知棠,我就说吧,大少爷我行我素惯了,觉得打个人不算什么大事。”
赵知棠转身,察觉他眼神里流露出的一丝警告意味。
那种狭促的眼神,与平日里她见到的纪祁修截然不同,虽然他有时候是自私了点,对人淡漠了点,可他从没用这种憎恶的眼神看过任何一个人。
她恍然意识到——
纪祁修对迟俞的厌恶,似乎不仅仅停留在喜欢她与否这一层面。
那是一种——
自恨。
恨他自己出身不好,恨他自己一路艰难往上爬却始终不及迟俞一丝。
有钱人的优越感,让他厌恶。
“阿俞。”她放缓语气,“和他道个歉。”
迟俞像是听见什么荒唐的话,蹙起眉低头看她。
“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你打人确实不对。”
“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他见她脸色不好,还是别扭地补了句,“他要不爽,我站着让他打回来。”
纪祁修冷笑声飘过,带着不屑的语气说:“我没你那么幼稚。”
“也没比我多活几年,装什么成熟。”
“好了,你别说话!”赵知棠松开手,朝纪祁修坐着的地方走去,她微微弯腰,凑近打量起他被打的左脸。
眼镜框一角被暴力打击,歪歪扭扭挂在他的耳朵上,脸颊靠近嘴角上方的位置,渐渐显现出红印。
迟俞真是一点力道没控制,扎扎实实的一拳。
她有些生气。
纪祁修侧了下脸,无声无息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还好,只打了一拳。”他说完,龇了下嘴角,倾身,又往花坛的土里吐了口口水。
清液中夹杂血红,应该是重击下牙齿磕到了口腔里的薄肉。
“迟俞,道歉。”
也就纪祁修是熟人,但凡换了一个陌生人被这样打,不进警察局待几天都算对方大度了。
没轻没重,解决问题只会这么简单粗暴的一套。
“快点。”她催促。
迟俞攥紧的拳头松了松,垂着眸心不甘情不愿走向他们。
好半晌,牙缝里挤出一个“对”字。他抬头,扯了扯嘴角,视线与纪祁修对上。
丢面子事小,可那家伙眼神里的挑衅是什么回事?
“对不起。”他低声地,迅速地说完这三个字,又一脸不爽睨着他,“你以后嘴别那么贱。”
“说中了?还是戳到你心窝里了?”纪祁修不落下风,“为了追她,整天像苍蝇一样围在她身边,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干吗?”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当然有时间陪她玩。”
“能不能别再说这些了,翻篇了,过去了行吗?”赵知棠实在听不下去了,本来就因为项目的事情心烦意乱,还要留在这解决他们两个毫无意义的斗嘴,“迟俞,你先回去。”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我接你回去?”
“不顺路,待会儿我打车回家就行。”
“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你把他打成这样,伤口总要处理吧。”
迟俞顿住,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尖,“附近哪有药店?”
“回去,听我的先回去。”她不想他们俩待在一个空间,“我来处理。”
“棠棠,为什么非得把我支走?还是你也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现在不想再看见我了?”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她深深吸口气,“我现在真的没心情谈论这些。”
她不耐烦的语气,让原本怀有期待的迟俞瞬间蔫巴下去。他只站在那儿,目光黯淡地凝视着她。
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车你开回去。”
他把钥匙硬塞进她手心,不想再看见她担心纪祁修的模样,转身,大步离开现场。
赵知棠见他往反方向走,抿着唇,神情复杂将车钥匙放进包里。
“想说什么,现在说吧。”纪祁修缓缓起身。
“那边有家便利店,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用了,回去拿冰块敷敷就行。”他手背贴在脸颊上感受了一下,没把那儿当回事,“你放心,我不会和他计较。”
“确实是他的错。”
“替他说这些好话,不还是怕我大做文章吗。赵知棠,你偏心他,一直在为他着想。我也不是眼瞎。”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眼神里只剩愧疚。
“当真要考虑一个心智不成熟的男人?”
“再怎么说我也在迟家生活那么多年,他是我弟弟。”
“这话……骗骗你自己也就算了。”他突然释然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选择与他有什么关系呢,“我的话,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以后——”
“但愿还能做同事吧。”
“真的抱歉。纪祁修。”
“算了。”
算了,反正他也没好到哪去。
赵知棠杵在原地,看着他去旁边便利店买了袋冰块出来,原路返回,路过她身边时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
朋友,同事。一场争吵,一切烟消云散。
或许原本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现实,她却做不到那么现实。
-
回家途中,憋闷了一晚上的秋雨终于落下。
细密的雨丝打在车前,像一层屏障隔绝内外。
下了车,赵知棠发觉天气有点凉。
她小跑进了楼栋,上楼后才打开手机,屏幕里显示着迟俞一个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说他马上就要到她工作室路口了。
那个时间点,她恰巧和纪祁修在门口说话。
思绪间,窗外冷不丁响起一声闷雷,宣告着雨势即将迎来高潮。
她不放心地瞟了眼,起身过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
拉窗帘的一瞬,楼底下有行人快速跑过。
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收回视线,转场厨房去关那边的推窗。
确认雨不会飘进房中,她又去饮水机那边接了杯温水。
——叩叩叩
雨滴拍打玻璃声音中,传来清脆突兀的敲门声。
“谁啊?”她喊了句,放轻脚步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点,这种天气,谁会来找她?
显示屏,突然跳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她马上打开门。
“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人,湿透的衣服滴着水,短发贴着头皮也在滴水,好不狼狈。
“我不是让你回家了,你怎么又跑过来了?”她语气急促,听上去沾染点指责意味。
“走了一段路,我又后悔了。”迟俞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雨水滑入的缘故,“我害怕,我只能过来找你。”
“下这么大雨有什么事明天说也行,再不济,你可以给我发消息。”
“得当面说,当着你的面说。”
门口的地垫被他身上的雨水打湿,棕色显得发黑。
她退了一步,示意他先进去。
“你去房间里换身干的,我去给你拿毛巾。”
见她转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
“听话。”
迟俞瞬间敛起眸子,默不作声朝客卧走去。
一通慌乱的收拾后,终于安静下来。
赵知棠看他乖乖坐在床沿,憋了半天的火气总算破土而出:“那么大的雨,你走过来的?”
他不吭声,眼神心虚躲闪。
“也不买伞,身上没钱?”
他的头垂的更低。
“你就是故意的对吧,故意淋成这样给我看?”
“棠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直言不讳道,“我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心疼我。”
“现在呢,看我忙前忙后担心的样子你满意了?”
他脸色泛起潮红。
“有时候你真的很幼稚!”
“是啊,所以才会那么没安全感。”他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说,“我一路都在想,想到以前因为要面子错过和你道歉的最佳时间,我害怕重来一次。”
“我怕你听进去他说的话,怕过了今天晚上我们的关系又退回原点。棠棠,我真的不是玩玩而已。”
一个位置站的时间过久,小腿肚传来蚂蚁爬一般的酥麻感。她轻轻动了动身子,试图缓解那份异样。
见她不说话,他慌张得更加直白:“棠棠你要讨厌我也没关系,但你别听纪祁修说的那些。什么年轻不年轻,我们两个差的是两岁又不是二十岁,你老了我也老了。再说,他那话分明就是说我见色起意,就是看上了你的脸而已,放屁!”
赵知棠听见他不太雅观的措辞,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她压了压嘴角,不想在这么严肃的时候破功。可对面可怜兮兮的男生,着实让她觉得可爱。
“我不是生这个气,我也没在意他说的那些话。”
立场不同,再加上纪祁修当时确实过激了点,口不择言,人之常情。
或许他出发点是为了她好,到后来说出那些伤她的话也存有他的私心。可无论好坏,她向来是一个有自己判断力的人。
“我生气是因为你的冲动,你知道动手打人的后果吗!你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所以——”他眼睛突然亮了亮,“你是在担心我?”
赵知棠觉得她当时就差明说让他别在纪祁修眼前晃了,保不齐纪祁修心里不爽揪着他打人的事不放。可这么一来,好像更加坐实了他们两个欺负他一个。
人家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结果被揍了一拳,她还要让他大度原谅。
“以后别再这样了。”
“我知道。”他乖乖应下,“当时听到那种话脑子一下宕机了,是我太冲动。我明天买点补品去给他道歉。”
“我去就行。”她松口气,“你还是少在他面前晃。”
两人说开,气氛由阴转晴。
迟俞小心翼翼的神情,慢慢变得大胆起来。
知道赵知棠偏心他,是在担心他,他瞬间明白,这或许是个突破。
外面细碎的雨声连绵不绝,他的心情却是晴空万里。
“棠棠,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心跳?”
他没来由一句话引得她侧目,她古怪地瞟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的脸似乎红的太不自然。
脚步渐近,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
他微微挺了挺胸膛,以便她下手。
眼前那只纤细小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它停在了他额头上。
“真发烧了!”赵知棠嗔怪地瞪他一眼,“身体差还去淋雨,我就猜到你会生病。季姨以前还说你壮得像头牛,实际虚的要死!”
迟俞错愕,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我干嘛,躺好,我去给你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