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他讨厌我。

    在他六岁前，他一直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宝贝，直到我出生，那份爱就分了一部分到我身上，我当然不会因为我哥讨厌排挤我就同样讨厌他。相反，我很喜欢我哥，从小就可渴望得到他的爱。甚至跑到爸妈面前问他们能不能把对我的爱分一点给我哥，这样他就可以分一点给我了，可爸妈只会笑我小孩子脾气，哪个人的不是一样多。可我就觉得我哥比我缺爱。

    就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我哥哥俩儿好时，我哥开始主动接近我。

    高三刚毕业的那几天，我几个好哥们天天约我出去打球，不为别的，就为我打球技术好。可他们不知道，我投篮技巧都是偷偷跟我哥学的，我家楼下就有篮球场，我哥以前经常在那和他同学打球，可自从他大学毕业搬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了。

    我那天早早回了家，因为突然头晕。

    爸工作还没回家，妈去找她牌友。我从房间里洗澡出来后，发现我哥坐在我床边。

    我已经好久见过我哥了，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我哥笑着问：“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啊。” 我脑子没反应过来，可身体却情不自禁走过去，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他说来看看我。

    看看我？他为什么想来着我，他明明最讨厌我了。

    我怀疑这只是他骗我的话术，但又忍不住相信，也许我哥并没有那么讨厌，只是他心里别扭，不愿意跟“抢走”他爱的人亲近。

    我心有两个小人在不断拉扯。我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在外受委屈了。

    在外受挫，回家寻安慰很正常，可他却说不是，就是想回来看看我。我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躲在他怀里哭。我哥他就像变了个人。他不会主动避开我，不会冷言相向，不会冷眼看我。我像沙漠中久行的人终于寻得一处甘泉，不愿意放开，怕一松手，梦就破碎了。

    我在哥怀里哭睡着了，一醒，哥不在，我急忙出去找，他就坐在沙发上。妈刚端菜出来，说：“醒啦？洗洗手吃饭了。”

    我哥就坐我对面，可这顿饭他一句没给我，甚至都没正眼看我。

    他吃完饭抓上外套就要走，说只回来拿落下的文件，我想挽留他，可他的冷眼又把我刺了回去，我心脏刺痛了一下，头又开始旋晕。哥走了。跟爸妈道了晚安，我回到房间，被子还散乱堆在床上，我记得我在他怀哭了一下午，就在这个房间。

    我哥又几个月没回家。哦，这早不是他的家了。

    离开学的前两天，我哥又回家了一趟。

    只有我在家，哥还留着房子的钥匙，听到放钥匙的声音，我以为是爸妈回来了，可一出房间，我哥就站在玄关，旁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哥的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为了公司正常运转，他自己出钱垫进去，房子都卖掉了，搬回来住，等熬过这段时间。他眼下一片青黑，人都瘦了一圈。我知道他最近过得很辛苦，虽然我不能帮他什么，可我就是想抱抱他，让他不要太累。但他肯定会拒绝我。

    妈妈知道后又是哭又喊地闹了好一阵，我哥只是安慰她没事。爸沉默不语，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情感外露的人，可哥却走到他面前，讨了一支烟，俩人就在阳台上抽了起来，什么也不说，从始至终，哥除了进门时给了我一个眼神，就再也没看我一眼。

    晚上睡觉，哥就睡在我隔壁房间。那是哥以前的房间，可自从哥搬走后就成了杂物间，妈临时整理出一张小床，哥就睡里面。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可心里想的都是哥回来时看我的眼神，冷静，陌生。哥现在在房间干什么？床那么小，他会不会睡不好？房间静得只能听见我的心跳，缓慢，好像随时会停下来。

    我就干躺到十二点，脑袋都开始不清醒。房门突然被打开，我强撑开眼皮，是我哥。

    “哥，你怎么来了？”我爬坐起来，可哥不说话，突然伸手抱我，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尼古丁香味。方才沉重的心跳忽然变的有力欢快，我手举起又放下，最终下定决心环上了他的腰，我抱着他，心里一阵酸涩。哥看起来很累，闭眼把头埋进我的肩窝。我小心抱着我的珍宝，怕一用力就碎了。

    哥变的和下午时不一样，就像是变了个人，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猝不及防，可又不想推开，我求之不得。哥白手起家，公司从注册、成立、发展，全由他和一个大学室友倾尽全力。我体验不到其中的艰辛，但也心如刀割，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就算是遇上这种事也不会诉苦一点，我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暂时给他一个肩膀。

    那天晚上我是和哥一起睡的，他就躺在我身边。我记得小时候，我每次吵着跟他睡，最后都会被拒绝，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我不敢闭眼，用眼神描摹着他的睡颜，好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我最后还是抵不过睡意，睡在了他身边。早上一醒，哥又不在，旁边被子凉了。我不知道哥什么时候离开的，怀疑是梦，可哥的房间门打开着，被子整整齐齐摆在床上，向我证明：这不是梦。

    哥坐在客厅。

    吃早餐时，妈问我哥昨夜去哪了，晚上起夜时看到房门没关，可人又不在。我哥说公司出了点事，半夜去处理了，可他昨天就在我房间里。我默默吃粥，心里泛着甜。

    开学是我哥送我去报到的，因为他有车。我第一次坐我哥的车，因为我不常出门，也没什么机会坐他的车，他总不回来。坐在副驾驶，我不怎么敢乱动，又忍不住扭头看他，在我第五次偷看被抓包后，我终于老实坐着了。好在后视镜能看到我哥半张脸，不至于我不知道把眼神放哪儿。

    行李是我哥帮助提上去，我是想抢来提的，可他不让，他说，总觉得亏我。

    我怔了怔，他接着说，小时候不应该把气撒在我身上，其实我也没做错什么，却天天被他冷脸。

    我想说我并没有怪他，但说不出口，我知道我潜意识里还是怪的，怪他不理我，怪他少了我十八年的爱。

    但我不敢说，怕自己的感情败露，怕连兄弟也做不成。之前的亲密一切都有迹可循，我哥他不讨厌我了，我也不必躲着藏着，可再怎么样，我们就停在这了，他只能是我哥，我只能是他弟。

    在学校的日子太难熬，我开始想念假期，可回家后却被父母告知哥回去了，他们的公司恢复正常了。我为哥高兴，也不免失落，这意味着我能和他见面的时间少了。此后四年，我只是必要时与他手机联系，期间见面六次，过年有三次，在家碰见两次，忍不去公司找他一次。

    妈说哥是大忙人，在同一个省在天天不着家，让我不要同他一样，可她不知道，一毕业，我就把简历投到我哥公司，还没跟任何人说。在我哥公司干了一年半，我哥突然记起关怀一下毕业多年的亲弟弟，问我在哪工作，我这才告诉他。

    他埋怨我不跟他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原以为去我哥公司就能天天见到他，其实并不是的，我哥是真的忙，一年国内外要飞好几次，根本没空在公司待着，见不着我哥，在那待着都一样。

    我拒绝了他给我开的后门，继续当我的小总监。我哥忙出差、忙商谈，忙恋爱。

    他找了个女朋友，挺漂亮的，好像是哪个老总的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把她带到过家里几次，爸妈很喜欢她，我也不讨厌她，因为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没有大小姐架子，对谁都温柔，商业上的事情也帮得干净利落，这样的人跟我哥在一起，能帮他不少忙。而我，我什么都帮不了他。我已经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追不上，怎么都追不上，我比别人和他多了一条血缘关系，可也失去了很多，我不能跟他说喜欢，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喜欢，不能不顾一切爱他，我比别人少了些机会，多了些芥蒂。

    我问过我哥会跟她结婚吗，我知道这是一个傻问题，可我哥很认真地回答我，适合就结。

    说不嫉妒是假的，我花了十多年没得到的东西，他女朋友几个月就得到了。

    哥和他女朋友后来吵过几次架，吵得最凶的那次直接回了家。快三十岁的人还去妈妈那找安慰。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老一包办婚姻的不懂小年轻的自由恋爱。我等他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找他，问他会跟那个女分手吗，他回不知道。我不明白他们爱得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不分开，人总是在自我伤害后还死抓不放，偏要手心血肉模糊了才发现刀刃对着自己，可一想我自己不就是这样吗？明知道哥不喜欢男的，更不会喜欢自己的弟弟，还偏要一头扎进去，等心被枯藤缠满还要怪自己不会打理，只会无厘头地撕扯，最后反倒让自己心疼。

    我哥一脸失魂落魄，我不甘心同样是喜欢人，为什么她可以得到再摔碎，我只能隔着玻璃罩观望。我这次主动抱住我哥，告诉他没关系，他还有我，谁都会离开，可我不会。那一刻我无比庆幸我和他之间还有一条叫作“血缘”的纽带，无论在哪，绳子两端都系着我们，我可以在这层关系下拥抱我哥，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不那么奇怪。我哥没推开我，安静的房间只能听到我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其实不用太刻意隐藏自己，我内心告诉自己，在哥眼里，这只是普通的拥抱。

    哥回家的第三天，他女朋友主动来找他。她这几天看起来过得也不好，尽管打扮了自己，可难掩眼下的疲惫，我哥看了我一眼，叫她和他去书房谈，我在客厅还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十几分钟后，他们一起出来，他女朋友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我不知道他们谈妥了没有，因为我哥丢下一句“走了”就和她离开。我站在窗边看他们开着车出了小区，直到消失在楼层后。

    不知站了多久，我看见熟悉的奥迪又开了回来，我直觉那是我哥的车，果然，半晌，门锁的声音响起，我哥回来了。我跑到他面前，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说只是送女朋友回家，他们的矛盾还没有完全解决。

    没解决，也没分手，但对我来说再好不过，我有私心，我不希望他们俩和好，不想叫那个女生“嫂子”。我殷勤地给我哥端茶送水，甚至去切了个果盘给他。他望着果盘失笑：“你不是最喜欢樱桃吗，舍得给我？”

    樱桃而己，又不是什么买不到的东西，只要哥说，我的所有物都愿意给他。他插了一颗樱桃抵到我唇上，我受宠若惊宠，小心地咬到嘴里，果汁在嘴里炸开甜味，一直蔓延到舌根。哥把其它水果都挑出来吃完，把樱桃全留给了我。他突然问我，该不该和苏尧依分手。

    苏尧依，那个女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