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米佩在织布厂上工,脑子里老是时不时萦绕着那句惨痛的“谈越”。昨天她又慌又乱,没想起来,今天清醒了,“谈越”两个字越嚼越熟悉,这不就是那个有名的男知青吗?
真不愧是小资家庭出身的纨绔子弟,米佩想。非但不好好在乡下接受教育,努力脱胎换骨,刚来三个多月,就伤害了木桥村的姑娘的感情。
腹诽一番后,她又努力去回想那人的样貌。昨天草丛里暗,又背光,没看清,不知长得是不是真体面,只是他做的事实在不体面极了。
米佩转念一想,那男的可是看到了她的,回头再漏给何依,何依铁定要来找她的茬。不过米佩觉得他不一定认识她,还是得打听打听。
米佩人缘儿好,织布厂的姐姐妹妹们都愿意跟她在一块儿玩。中午吃饭的时候,米佩特地挤到“八卦中心”那一桌去坐,也不怎么说话,就沉默地扒饭,竖着耳朵听着。
木桥村不大,屁大点儿事也能翻来倒去说上几个星期,米佩一顿饭的功夫,连半个月前村口的串串狗和大队里养的小京巴□□上了这种事都掌握了,其间更收获姐姐们的调侃几句,问她和屠晓什么时候办,把她弄得臊眉耷眼的,差点抱着碗跑了。
“诶,给你们说个有意思的。那个男知青,知道不?”很神奇,村里好几个男知青呢,可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说的是哪一位。
米佩一顿,耳朵又默默竖起来。碗里还剩一口饭,她放缓了咀嚼速度,拿筷子在碗里戳戳弄弄,就是不吃。
说这事儿的是余蓉姐,她爱人在村卫生所上班,米佩在卫生所的整理工作就是她介绍的。余蓉姐意味深长地卖了个关子,不出意外地同时遭到了姐妹们的追捧和指责,终于煞有介事道:“他昨天让人给打了!”
打架斗殴在木桥村属于是大八卦,何况关系到“那个男知青“,更是极其吸引眼球,顿时饭桌上沸沸扬扬讨论开了。
“谁打的?打他干啥?”
“没听说他跟谁结仇了呀?”
“打成啥样了?哎哟那么俊的一张脸哟……”
“不会毁容吧,我还没看够呢。”
“你得了吧,孩子都俩了还往人家小伙子跟前凑!”
“我凑什么!人小伙子先前帮我们家砌砖头,喊我小肖姐的,不知道多讲礼!”
“这回人家被打了,送个鸡蛋补补呗!”
“为啥打他?我家那位也在林场上班,说他挺好相处的。”
“打成啥样了到底!这么大新闻余蓉你可真能憋啊!”
余蓉姐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片脆藕,飘出一句:“伤得嘛,还行。”
众姐妹一个个面红耳赤眼看就要上手,余蓉一边躲一边笑着说:“我招我招!昨天晚上他满脸是血地闯进卫生院,老刘昨天正好值班,差点吓死了!他还安抚老刘呢,说小伤死不了。老刘给他洗脸消毒,弄了半天,搞清楚是额头角上破了个口子,伤口不大,但有点深,所以流血流得吓人。”
饭桌上唏嘘声响成一片。米佩嘴里那口饭嚼了有三四十下,总算咽了下去,却像卡在喉咙里一样,哽得她浑身难受。
她好像是扔得有点重,真对不起他……他真笨,怎么不躲?
唏嘘了一阵,饭桌上又热闹起来。
“额头破个角,这伤是怎么打的?”
“脸受伤,那还真有点儿影响美观了。”
“人家差那点儿美观吗?我看他脸上划拉俩刀疤都比我老公好看。”
“哈哈哈这实事求是。”
“莫玉梅你找打呢你!”
“你俩别闹!他这是咱们村里的汉子打的吗?”
“打人就把额头打破一点,还挺客气的呢。”
“没听说咱们村谁跟他有仇呀?打一个口子,也不像有仇的样子。”
“别是误伤吧,有人跟着一起么?”
“咱们村就这么大点儿人,谁家的男人昨天打架揍人了还不好打听么?”
“他没说谁打他的?蓉姐你倒是快点儿说呀!”
米佩也紧张,牢牢盯着余蓉姐看。迎着万众期待的目光,余蓉得意地笑,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不是男人打的。”
女人们在短暂的一秒钟沉默后相互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目光,然后不约而同地齐声道:“哦~~~~~”
八卦的热情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她们也不瞎猜了,一个个一边催着余蓉快说,一边端着碗眼巴巴看着她,整个场面叽叽喳喳好像亟待投喂的鸟崽子等候投喂。
余蓉姐也知道再挤牙膏会引发众怒,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老刘也奇怪呢,问他咋伤的,他先是死活不说,后边儿老刘吓他,说要打报告,那小孩挺有意思的,瞪眼说挨打也要受处分啊。老刘再逼问,他就松了口,说兔子蹬的。”
“兔子蹬的?搞笑呢吧,玉兔精也蹬不了这么高吧!”
“你别打岔!余蓉你接着讲!”
“那肯定不是兔子蹬的!先不说兔子跳不了那么高,那么个缺缺角角的伤口,看着也不像兔子的爪子样啊!老刘一听就知道他在扯谎,再问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了,说受处分也认了,逼急了连纱布都不包就要走,老刘没办法就没问了。”
米佩听到这里松一口气,这个男知青没到处乱说,估计也是不认识她。给他砸的一脸血,过错真大,等屠晓回来了说清楚,让屠晓给他捎一只鸡过去,多少弥补一点儿。至于兔子精什么的,为了不暴露她自己,也只能随他瞎扯了。
她脑子里一搭一搭地想着,手底下筷子机械式地戳啊戳。余蓉姐在百忙之中抽空看到了,登时捶胸顿足,伸出一根食指点了下她的太阳穴,教训道:“小孩儿吃不下了也别玩儿粮食,浪费!”
米佩挨了一顿说,老老实实地把碗里那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
余蓉姐很快重新投入战场,老神在在地说:“要我说,有啥好问的,这不明摆着吗!又尖又利的小伤口,打死都不说,还能是谁,”余蓉颇具战略性地一停顿,音调饱满,字正腔圆,“——相好呗!”
“咳咳咳!!!”那饱经蹂躏的一口饭,终于如愿以偿地滑进喉咙,把米佩呛了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