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十七分。
城市仍在沉睡,天边泛起一层薄薄的青灰色。
李梵星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虚弱地铺在地板上,映出他瘦弱的身影。
桌上散落着几张写满歌词的纸,字迹潦草,像是被痛苦硬生生挤出来的。
“我是一首无人聆听的歌”
“在黑暗里腐烂”
“连回声都抛弃我”
旁边放着一瓶抗抑郁药。
他的手颤抖着伸过去,倒出几粒药片,仰头吞下。
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麻木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浴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嘴唇干裂。
身上还穿着那件半透明的丝质衬衫,此刻却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早已没了拍照时的精致。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空洞得可怕。
“你活着干什么?”
“没人需要你。”
“连你妈妈爸爸都嫌你多余。”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些刺耳的声音——母亲的怒吼,父亲的尖叫,摔碎的碗碟,深夜的哭泣……
还有校园的霸凌,那些对他又扇巴掌又拳打脚踢的恶魔。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小刀。
刀刃贴上右手手腕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就这样结束吧。”
“反正……没人会在意。”
刀刃轻轻一划,血珠渗了出来,沿着手腕蜿蜒而下,滴在洁白的瓷砖上。
“解脱了。”他闭上眼睛,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
可就在这时——“叮。”
旁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夏琰:“按时吃药,别熬夜。”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像是一把锋利的钩子,猛地将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他盯着屏幕,呼吸一滞,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还记得我?原来也有人在意我啊。”
血仍在流,可他却突然慌了,手忙脚乱地抓起毛巾按住伤口,胡乱包扎了几下。
“不行……不能让她知道……她会生气的。”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床边,蜷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砸在手背上。
上午十点。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可李梵星依旧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里的羞耻感来得强烈。
手机响了——是乐队队友打来的。
“喂?小星星?又不来排练了吗?”
“……我有事,我已经全部自己练完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嗯,今天快好了。”
“你自己已经练好的话,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记得来啊,明天就要演出了。”
“……好。”
电话挂断,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他盯着天花板,眼神涣散。
演出?我连活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演什么出?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夏琰:“最近怎么样?那个照片?”
李梵星盯着这条消息,眼眶发热。
她果然看到了。
那些他一时冲动拍下的、近乎羞耻的照片。
他慢慢打字:“我没事,夏医生,谢谢您的关心。”发出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连撒谎都这么拙劣,她肯定看出来了。
可夏琰的回复却出乎意料。
夏琰:“李梵星,地址发我。”
他一愣,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动。
夏琰:“现在。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李梵星的心脏猛地一跳,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地址发了过去。
她……要来找我?是来骂我的吧……
四十分钟后。
门铃响了。
李梵星浑身一僵,慢吞吞地挪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夏琰站在门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刀。
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黑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不容抗拒的疏离感。
1米83的身高让1米69的李梵星不得不微微仰头看她。
“夏、夏医生……”李梵星声音发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夏琰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凌乱的粉色头发,苍白的脸色,手腕上隐约露出的绷带……她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
李梵星低着头,不敢看她。“……没、没什么。”
“李梵星。”夏琰的声音冷得像冰,“看着我。”
他浑身一抖,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
夏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
“说。”
“……要按时吃药……不能伤害自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夏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某种情绪。“那现在呢?”
“我……”
“你知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在想什么吗?”
李梵星睫毛颤了颤,眼泪砸在地上。“……觉得我很恶心?”
夏琰眉头皱得更紧。“我在想——”她声音冷静而克制,“你是不是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测试我的底线。”
李梵星僵住了。
夏琰向前一步,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李梵星,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不是你的……”她顿了顿,“不是你的情感寄托对象。”
李梵星的脸色瞬间惨白。“我、我没有……”
“没有?”夏琰微微眯起眼,“那你为什么发那种照片给我看?我不相信你是故意的。”
“我……”他声音发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只是……突然情绪失控了……不是故意要……”
话没说完,他突然崩溃地捂住脸,“对不起……我知道很恶心……我撤回就是觉得羞耻……”
夏琰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眼神渐渐软化了一些。
“听着。”她声音放缓,“我可以理解你的孤独,你的渴望被关注——但这不是正确的方式。”
李梵星突然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夏琰的腰。
他纤细的手臂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脸埋在她胸前。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好累,就抱一下就好……”
夏琰身体一僵,明显不适应这样的亲密接触。
“松开。”她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可李梵星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求你了……就一下……”
夏琰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强行推开他。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少年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是想要特殊关注吗?”
李梵星摇摇头,声音哽咽:“我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没人会在意我。”
他顿了顿,“发照片的时候……我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夏琰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动作生疏却温柔。
“先去处理伤口。”她最终说道,“然后我们好好谈谈。”
李梵星这才慢慢松开手,眼眶通红地看着她。“你……不讨厌我吗?”
夏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叹了口气:“作为医生,我不会讨厌我的患者。”
她顿了顿,“但界限必须明确——你明白吗?”
李梵星点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明白……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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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梵星坐在沙发上面,夏琰蹲在边上。
夏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医药箱,示意他伸手。
“疼吗?”她拉着他的右手,声音很轻。
李梵星摇摇头。“……不疼。”
夏琰的手顿了顿,低头帮他重新消毒、包扎。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突然这样?”她突然开口。
李梵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就是突然觉得活着没意思。”
“乐队呢?”
“我拖累他们……每次排练都出错……”
“家人呢?”
李梵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们不在乎。”
夏琰抬眸看他:“你确定?”
李梵星苦笑。“夏医生,您见过凌晨三点还在吵架的父母吗?您见过摔门而出、头也不回的母亲吗?您听过父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只是他们失败的婚姻里,一个多余的产物。”
夏琰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那你为什么给我发照片?”
李梵星一愣,耳尖瞬间红了。“……我、我只是……”
“只是想让我多看你一眼?”夏琰挑眉。
李梵星羞耻得想钻地缝,却听见夏琰继续说:“李梵星,你听好了。”
“第一,你是我的患者,我会对你负责到底——但仅限于医患关系。”
“第二,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别随便糟蹋。”
“第三——”她顿了顿,语气稍微软了些,“如果下次再想死,先打电话给我——作为你的医生,不是别的什么人。”
李梵星睁大眼睛,眼泪又涌了出来。“夏医生……”
“现在,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夏琰站起身,“我带你出去吃饭,作为医生对患者的例行随访。”
李梵星呆呆地看着她。“……您不骂我?”
“骂你有用吗?”
“……”
“快去。”
李梵星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跑向浴室。
夏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界限就是界限,一步都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