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第一次瞅见莱昂内尔·梅西是在拉玛西亚3号球场的看台上，他蹙着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一个是光头球探米格尔，另外一个大概是他父亲。两人正连说带比划地交谈着，时不时朝球场上我们的所在地指指点点。

    “那是梅西。”皮克飞起一脚把球铲到我的屁股上。

    我迅速将球带到脚下。“…你认识他？”

    “不，他上过报纸。”皮克插着腰望向看台。

    我靠着球门耸耸肩，片刻后，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掷向他的后脑勺——正中靶心。

    皮克鬼叫一声飞扑过来。“兰利！你这只臭鼬！”。我哈哈大笑，泥鳅似地滑向一边。

    我们很快开启了一场风风火火的草地追逐战。

    第一次和梅西交谈是在更衣室。那天上午，这个过分沉默的小不点以五子登科的成绩完美终结了他在巴塞罗那的首场比赛——堪称一场彻头彻尾的个人秀。

    更衣室里气氛很欢欣，吵闹的笑声几乎穿透了天花板，虽然球是梅西一个人进的，但我们都很享受宿敌普兰切利亚和松格奥垂头丧气的表情。

    “你要来一点吗？”皮克抱着大塑料罐，分了一圈哈瑞宝金熊软糖，出于礼貌没有落下梅西。

    角落里的男孩停下解鞋带的手，抬起他那双清澈的深棕色眼睛，表情有些迟疑。

    “小不点，”我瘫在长椅上，用卡斯蒂利亚方言叫他，“你刚才的表现真的很惊人。”

    小法和他的舍友伊诺霍萨在一旁点头附和。

    面对我们真诚的恭维，男孩腼腆地笑了。他用加泰语道了声谢，随后把手伸进皮克的糖果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淡绿色的，放进嘴里开始咀嚼。

    “那是什么味的？”我撑起脑袋问。

    “…青柠檬。”梅西轻声回答。他好奇地注视着我的脸，似乎相较于皮克的进口糖果，对我会说他的家乡话这件事更加在意。

    “绿什么？”伊诺没听懂。

    “青柠檬。”我翻译道。就在这时，皮克突然朝我努了努嘴。

    我读懂了他的心思。由于梅西的父亲豪尔赫先生每天晚上都会来接他的儿子回家，而我们大多数人都住在训练基地，这让我们很难有机会深入了解这个天赋异禀的小不点。他大概是想趁现在摸清梅西的底细。

    果不其然，皮克掏出他的索尼随身听，大剌剌地在男孩对面坐下，接连说了几个西班牙正当红的流行歌手的名字。

    “嘿梅西，你喜欢听谁的歌？克里斯蒂娜，安立奎，还是路易斯·冯西？”

    然而男孩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平时看不看电影？”伊诺甩了一条毛巾在脖子上，插着腰看向小不点，“比如星球大战？蝙蝠侠？”

    “…我听说过。”梅西幅度很小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对这两个热门IP不太感兴趣。

    我沉思片刻，试探地开口：“你会打fifa吗？”

    这回男孩有了反应。话音一出，他便如小鸡啄米般猛猛颔首。

    我松了一口气，躺回长椅开始假寐。皮克锤着自己的腿，兴奋地大喊：“好极了！你怎么知道我爸刚送了我一台PS，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一起打fifa！”

    “恐怕不行。我爸爸下午会来看我训练，然后接我回家。”小不点的声音很沮丧。

    “对哦…你还在试训，我把这事儿忘了。”

    “那么等你住进基地，我们再一起玩。”小法安慰道，随后推了推我的腿，“梅西一定能留下来的，对吧瑞弗？”

    我睁开眼睛，盯着更衣室的天花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格里菲斯是我们最好的前锋，他说你能留下来，你一定能留下来。”皮克嚼着软糖拍了拍梅西的背。

    他的话让我打起一阵寒颤。

    最好的前锋？潜意识里的恐慌告诉我，这个称呼也许要换人了。

    事实上，我在梅西第一次加入我们的训练时就已经意识到，他的天赋并不仅仅体现在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进球上，而更在于他对足球的感知和掌控。

    他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绝对球感，足球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思考下一步的动作。他能够在高速奔跑中，用一个简单的变向或者轻巧的触球轻易摆脱对手的防守，或是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假动作让对手失去平衡，然后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他的控球技术是我见过最好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格里菲斯·维拉诺·兰利，并.不.比.他.差。

    “兰利！”迷你球场边，库卡教练拍着手大吼，“你在干什么？别散步了，动起来！”

    我抹了一把脸，加快步频，心跳随着身体的加速愈发剧烈。球场上的草皮在脚下飞速后退，我能感受到库卡的目光在我和梅西身周来回扫射，我知道他在把我们俩做比较。我非常了解他。

    下一秒，青年队后卫一记大力抽射，皮球如同一发火箭飞上天空，然而皮克在后场精准地截下了对方的传球，他迅速将球传给了中场的法布雷加斯。

    小法接球后，雷达般扫描着整个球场，寻找最佳的传球路线。梅西在右边路飞速向前奔跑，他的位置更适合射门。

    但是，法布雷加斯的目光却穿过梅西——他看到了我。我的位置并不理想，但我还是做好了接球的准备。下一瞬间，球如同听话的宠物，稳稳地停在了我的脚下。我深吸一口气，调整步伐，朝球门用力抽射——皮球如同出膛的炮弹般飞出，我将所有的希望和力量都寄托在了这一脚上，似乎只要它进了球门，就能代表我才是拉玛西亚87年最优秀的前锋。

    但命运并没有站在我这一边。皮球高高地飞起，最终越过了横梁，飞出了球场。观赛台上传来一阵唏嘘，我低下头，悲愤与懊恼席卷全身。库卡在场边摇了摇头，他摩挲着下巴，做出了换人的手势。

    我知道，我该下场了。

    “一次失误没什么，瑞弗。”助理教练莱克斯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他拧开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我，随后在我身边坐下。

    “这不是失误，我高估了自己，莱克斯。”我接过水瓶，握在手里，没有喝。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梅西，直到四十分钟后比赛结束，少年队3:1赢下青年队。一人独进三球。

    当时的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很小但是与众不同的孩子，处变不惊，敏捷，速度快，技术极佳，有能力过掉面前的任何人。他太引人注目了，现在所有人熟知的那些天赋和技术特点在13岁的他身上已经展露无遗。有些球员需要一整支球队的帮助才能大放异彩，他不需要。

    “他是个天才。”我喃喃自语。

    “是啊，显而易见，”莱克斯微微颔首，随后使劲揉了揉我的脑袋，“但你也是个天才，小刺猬。”

    我沉默不语。莱克斯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夸赞我的人。我在八岁被一个富有的球探从战火纷飞的祖国带到西班牙，他把我视作一项长期投资，用真金白银安排好了我的一切衣食住行。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事实上，我和他做着同一个梦。

    哈伦先生说，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天才。

    情况如他所预言的那样，巴萨在两年后看中了我的天赋，1997年我顺利进入了拉玛西亚青训营，开启了我的足球梦。

    我是个天才吗？

    也许吧。

    不过13岁的我面对13岁的莱昂内尔·安德烈斯·梅西·库奇蒂尼，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天才也是分等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