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望野村来了个新老师。听说是念过高中的文化人。
你要是知道现在村里教书的先生,只有校长上过学,剩下的都是只会识些字的糟老头子,你就明白她有多稀罕了。
村子就那么点大,谁家有点啥事都不用大喇叭,大娘大爷嘴更快。
山海是正光着膀子,蹲在自家地里割麦子时听到的消息。脊背被正午烈阳晒的黢黑泛红,汗水渗出不久就烤干了,只有背朝太阳的脸和胸膛有汗滴聚集。
狗顺坐不远处絮叨,说学校招了位外地年轻女老师。山海手里镰刀快速挥动不停事,一摞摞带杆麦穗被收割,只剩地上的黄茬茬。“滚蛋,关我啥事,我家又没在念书的娃。”
山海已经不是读书的年纪了,家里除他还有个小妹。小妹按年纪快该读小学了,但直到现在学也没上成。
已经是大晌午了,山海终于扔下镰刀起身往家走,粗布马褂留在地头。
“诶呀,等等我,一块走嘛。”上午太阳一毒狗顺就立马收工了,受不得半点火毒,跑来山海家地里,坐树荫下跟他唠。此刻看陪聊的人玩走了,赶紧起身拍拍屁股跟上。
路上碰到邻居张叔跟他打招呼,“下晌了,小海!”
他点头诶了一声算是应和。
回到院里,妹妹正蹲水龙头底下,张嘴接上面漏出来的一滴滴水。山海转身拿了柴进厨房,不一会,从土烟囱里升起淡蓝色炊烟。
“云云,吃饭了。”青年在土屋里喊。
小妹掀开布帘嗖钻进屋里,看到锅里的炒豆角,又耷拉下脸来,扭头想往外跑。山海大手一抓把山云云提溜起来了,碗往她怀里一塞,俩人坐外面泥土地上了。
屋里太闷了。外面有老榆树遮阴,时不时还能有阵风吹过,多少凉快点。
碗里豆角配白面条,小妹拿筷子戳戳捣捣,一根一根拽,慢吞吞地吸溜。
山海端着碗呼噜呼噜把饭往嘴里塞。一上午体力劳动能量消耗不小,几筷子就下去碗里就空了。起身去屋里添饭,“你好好吃饭,等黄昏回来给你买糖。”
小妮儿听到高兴的不得了,立马使上劲握筷子,想多夹几根面到嘴里。
又忙活一下午,这块地算是割的差不多了。山海拿着镰刀踏着夕阳,走到村东头小卖铺。
“小海啊,地里还剩多少了,需要帮忙就说声。”张生大爷抖着胡子好意问询。
山海接过找的零塞进马褂,清澈的眼白对上昏黄眼珠,笑了一声,露出犬牙来,“快弄完了,顺子才结婚,大爷,你就让我张顺哥歇歇吧。”
这回一听到脚步声,还没等进门,山云云就推开木栅栏蹿出去接哥哥。
小孩扑到山海大腿上,去够他的手,山海故意攥紧手心,把手放到胸膛。小孩就蹦起来够,“给我,不能耍赖,快给我!”
“叫三声好哥哥就给你。”山海另一只手按住云云头顶逗她。
小孩张嘴就在他手下嗷嗷喊哥,山海乐了,搓搓她头,云云叼着糖又嗖地跑去跟隔壁男孩玩沙子了。
宋舒来拜访时,山海正拿破布缠水龙头接口。由于栅栏打开着,宋舒直接进到了院头,院子实在小的一览无余,冲着院里弯着腰忙活的男人问,“我是宋舒,是山国强家吗?”
山海听到陌生女人声音没回头,利索地把水龙头装回接口,“我爸没在家,找他啥事?”,拧拧开关试了试不再漏水。
“我是山国强他儿子,山海。”山海拾捣好走过来,抱臂冷冷站定。这人,跟他爸不会是那种关系找上门来了吧?
“我是新来的老师,管幼儿园和1年级的,听说你家里有到年龄没上学的小孩。”宋舒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拽了拽碎花裙摆。
山海松了一口气,冒出股极淡的羞愧,源于他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胡乱猜想一通。放下臂弯,双手插兜,走近,站到宋舒面前,低头。
再开口语气好了很多,“有。我妹,山云云,五岁。跑去外面玩了。”
这男的好高啊,宋舒头顶居然才够到他肩膀,他一靠近就感觉一股潮热气息往自己身上扑来。三伏天闷的很,宋舒现在觉得穿裙子也有点热了。
“等收了秋就快开学,你妹妹也该去上学了,新学期,报上去就能给她一个学籍名额。”
现在小学还在放暑假,宋舒刚来到这,对接完工作后,校长就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按村委名册去农户家里招适龄小孩上学。
白天已经走访了四五家,有一家一听她说这些就把大门关上了,在门后面还嚷嚷着“俺小孩不念书”,她印象深刻。
现在这是最后一家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生源收获。
“学费多少?”既然困扰许久的学籍问题能解决,那费用就是接下来山海最关心的问题。
去年他在外地打工,直到农忙回家才知道家里出的那些事,云云到年龄了也被耽误没去上成学,隔壁那小屁孩跟云云同岁,人都快上1年级了。
宋舒觉得这次有希望,赶紧讲“一年学杂费40,不收其他费用。”
山海估摸了下钱,够用,“现在交钱?”小妹上学的事情能解决,他也少一件忧心事。
宋舒还想再试试做做那几户家长的思想工作,于是说下周去学校跟其他同学统一交钱就行。
晚上喝汤时,卖油条的吆喝着推车过来了,山海就上大街又给云云买了俩糖糕吃。算是提前小小犒劳一下今年也许有学上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