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摇晃着路过了稀疏的三五家房子,全是木头搭建而成的原始住房。
在一个分叉路口,三轮车拐进一条小道,小道两旁是分条数列的土地,有绿色的菜地,也有金黄色的水稻。
道路中间的田垄上是成群结队的灰色鸭子,它们翘着尾巴,迈着小短腿宛如过马路的幼儿园学生。
道路的尽头是一栋木房子,木材已经不是原有的原木色,而是经风雨烟火侵蚀过的黑色。木房子是两层,通向二楼的是侧边的一个木阶梯,上面很干净,只是看着随时会断。
房子前是一个巨大的院坝,水泥铺地,晒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农作物。院坝里放着几口大缸,上面盖着圆形木盖,木盖下是一层白色透明袋子,应该是防止灰尘漂入。
车子熄火,田知意坐得屁股发麻,抖得全身都快散架一般,她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车一停就马不停蹄的下车。
晚风吹来,撩的人心神气凝,她走上石阶,看着苏遇南忙前忙后的搬运行李,没有一点儿插手的意思。
只是手上的小包一直未曾离身。
“苏遇南,我饿了!”田知意见他搬完最后一个行李,眨巴着眼睛,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雏鹰,“这是你家?这里...看着倒挺原始的啊!”
她话里穷乡僻壤被吞回,转而改口变成了原始。
只是她未曾见到田更生说的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也是姓苏,叫苏....苏叶生!
据说这人是田更生年轻时拜把子的好兄弟,只是他命运多舛,早年丧子,中年丧妻,到现在疯疯癫癫的,这房子还是他出面才保住了,算是苏叶生一个遮风避雨之所。
两人都姓苏,不会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吧,她走到苏遇南身边,问:“苏叶生是你什么人?”
苏遇南看着她蒲扇般的眼睫,不知觉的滚动了下喉结:“没关系,村长让我借住在他家,至于你说的那人,我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从未见过。”
苏遇南忙前忙后的从外搬来了一捆柴火,打燃火机,一块散发着松木的香味窜进着不大的房子,白色灯光下的他抿着嘴唇,面色冷淡,松木很快点燃,发出呲呲的响声,火坑里已经摆好了一丛丛的枯草,上面整齐的搭架着一根根木柴。
松木点燃了枯草,胡红色火苗从三角架里腾空而起。
屋内看着很陈旧,一个小冰箱,旁边是一个木质橱柜,正前方是一个圆木饭桌,饭桌不大,摆放着四张木凳子,刚好能容纳四人。
靠墙的是一排大长连柜,高度与饭桌上平齐,上面放着电放煲,黄色保温键亮着。
房梁上空空旷,黑色烟屋自上空的烟囱和窗户排放出去,但飞不出去的烟雾化成黑色或白色灰烬尽数往下掉,掉落在田知意的头上和衣服上,甚至还有落在火炕上的锅里。
看到此情景,田知意瞪圆了眼睛,“苏遇南,快拿盖子盖上,这些脏东西都进锅里了。”
她刚凑近火坑,一股股烟直逼眼睛,熏得她急忙闭上眼睛,烟熏刺得眼睛生痛,泪珠不受控的在眼里打转,最后挤出眼眶。
“啊,苏遇南,快熄火,这都是什么鬼地方!”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想要透透气,烟火的气息刺鼻又难闻,一阵阵的反胃,让她只想吐。
可闭眼的她又怎么可能顺利走出去,横冲直撞地差点没跌落到火坑里。
幸得苏遇南一把把住手腕,他手上的茧子磨的她细嫩皮肤痒痒的,跟着人就进了他的怀里。
“别动!”
田知意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比起前面燃烧的火,他的胸膛似乎要更烫。
“我带你出去。”
他话落,手指迅速抽回,指尖好似无意轮了一圈她的手腕,好似勾着她,撩拨调情,但他撤手的动作又如闪电。
这未免不让田知意新生旁念,但她心里摸不清他的想法,一如当年就没有真正懂他。
他抽了两张卫生纸搭在她的手上,继而他的手掌圈住她,带着她往屋外走。
现在的他已经嫌弃她到这样的地步了!那他又为什么来接她呢?怜悯她还是想看她笑话?
两人走到屋外,院落上空的明月像是清凌凌的水面,宛如白昼。
田知意从来就不是会闷声受气的人,当即摔掉他的手,“苏遇南,你要不想跟我接触,你大可以开口把我引到外面,我不要你假好心,怎么..这样是不是显得你特大方善良,以德报怨啊,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送一面助人为乐的锦旗。”
她踩着五厘米的尖头细高跟鞋,双手抱胸,昂着头,长发在她发火,摔他手的时候,随意乱舞。
他放在裤沿的手,攥着拳,像是在尽全力握紧些什么,久久地沉默后,他闷声开口,“我去给你做饭!”
田知意有一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心底火气腾腾往外冒,她双手揉了揉头发,抬起右脚踢向他的腿部,尖头戳的苏遇南拧眉,但他闷声不吭,咬着唇,像是在忍耐痛苦,可他面部却没有一点难过,那双多年未见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的情绪。
“苏遇南,有没有人说过...你就跟木头一样!”
她大吼一声后,脱掉高跟鞋,白嫩小脚丫踩在石板上,她宣泄般将高跟鞋抛到了下一层的院坝内。
然后光着脚背向而去!
苏遇南瞳孔一缩,刹那间伸出手,但终究还是没能碰到她的手,掌心里只剩下吹拂的凉风,一如这些年,午夜梦回什么也握不住,一遍遍地上演她离开时的决绝背影。
她负气离开,地上小石子、碎渣滓咯得脚很痛,但比起这一整天的遭遇,田知意觉得都不算什么?
她大老远从美国飞回来,刚回到家里,以为能见到6年未曾相见的父亲,但等来的却是鸠占鹊巢。
阮梦竟然在她离开的这几年内已经住进了溪山别院,甚至还怀孕了!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难怪田更生这一年跟她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他们本来就只是简单一个伸手要钱、一个出手给钱的聊天记录,但至少还是保持着联系,但这一年,他还大方的直接给她卡里打了一年的费用。
真是讽刺,她还以为田更生转性了!
阮梦丑陋得意的表情刺激了她,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阮梦的脸上。
她倒是惯会做可怜模样,一脸的柔弱温顺小白花模样,客厅内的佣人见此,纷纷上前劝解她,说什么要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气得她冷笑,又是一耳光,“田家只要有我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不可能出来!你以为你怀上了田更生的种就能母凭子贵,我告诉你没门!”
阮梦惯会演戏,捂着被打的脸,眼里泫然未泣的水光,“知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肚子里孩子是无辜的,她也是你的兄弟姐妹!等他长大了,你们以后也会有个伴。”
她特意走上前来,慈爱的托起她的手,田知意推搡了一下,阮梦作势摔倒,在摔倒前肚子还撞上了一旁的桌角。
“啊...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知意,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没必要伤害小生命,我的孩子...”阮梦腿部流出鲜红的血,流淌在地。
田知意恍惚的看了眼手,她没用力!“你...你少装”
“张妈,还不快叫救护车!”阮梦满脸都是冷汗,咬着牙大喊,甚至还装模作样,“快给先生打电话!就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救护车带走了阮梦,直到田更生怒气冲冲的冲进她的房间,她才知道阮梦的孩子没有保住。
“真好,这个孽障流掉了!”她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嬉笑着说:“田更生,这就是你的报应。”
“啪!”
田知意被扇的歪过了头,五个指印清晰的印在脸上,她撩起被扇的乱糟糟的头发,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田更生,你居然为了那个贱人和未出生的小贱人打我。”
田更生错愕的看着发抖的手,“你看看你这幅样子,还有一点人样。”
“我没有人样,还不是你作的孽,要不是你孕期出轨,我现在就是有妈疼的孩子,就不用像这样有人生没人养,你现在来跟我说我没人样,田更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配吗?”
“你...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手!我看你是少管教,这么多年在外,是玩野了!”
“呵,你也知道我多年在外。”她眼神恶狠狠又冷漠的盯着田更生,像是看仇人般。
“你...”他气得手指颤抖,但却被怼的说不出一句话,拂袖而走。
一连一个星期,阮梦终于出院,田更生抱着她下的车,她在客厅,百无聊赖的刷剧。
也就此迎来了送她到鸟不拉屎的村里的消息。
田更生觉得她去往美国一趟,变得更加乖戾难训,嚣张跋扈,任性妄为,阮梦就提议将她送到这里磨练性格,两人一丘之貉,田更生估计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而且他停了她所有的卡,只让司机老毕送她到村口。
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这话可真不假。
田知意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倔强的不让眼角的泪滑落。
她走过的脚下水泥地上印出一个个红色脚印,苏遇南跟在身后,薄唇抿得更紧了。
直到田知意痛意袭击到大脑才蹲下抱住自己,无声的哭泣。
当年一声不吭将她送出国,就是为了摆脱她这个累赘吧!
现在不也是如此!
苏遇南站在她两步的距离,看着她抽动的肩膀,五指攥拳捏着泛白。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抬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落在了她的背部,“给!”
他从裤兜里拿出小包装纸。
田知意...
他也来看她的笑话。
“滚!”
她才不需要他的怜悯。
他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就那么陪着她蹲了许久。久到田知意双腿发麻失去知觉,她才直起上半身,捡起地上的小石子,一把砸向他,石子不大,但她扔的力道不小,有几颗正中了他的脑袋,冒出了一点血滴,“苏遇南,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