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诱捕到了,我。
如是强烈的预感在永末心里翻覆了一下,没有激起多余的水花,跟往昔的无数心绪一样沉了下去。
也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的状态不支持那么精确的人格模块。
不管“津岛”这个名字,在上流世界还有多少的威慑和权势可以支持住外在的面子,对于永末来说,它最讨厌的一点是,这个家族在老宅的建筑里头,居然没有安装任何电子设备。
监控,没有;带摄像头的电脑,没有;居然连一个能拍照的新式手机,还是没有。
这也意味着要从里边见到“太宰”这个目标,不能通过无形的眼睛“看见”,永末必须得亲身前往。
很麻烦。
永末其实不属于会自讨苦吃的类型……为什么要在没什么必要,甚至还要花精力试错才能实现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呢?
……为什么突然想在这个时候去见一眼自己的攻略对象呢?
……明明计划其实还有可以补充的细节,也有别的可以在这个时间点上进行的行动。
永末有时候也不太理解自己的想法,人连上一刻的自己也没有办法共情。
但总而言之,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至少是,一部分出现在了这里。
小小的少年微微转回头,用目光在阴影和视觉死角中仿佛无意般蜻蜓点水地一掠而过,还是什么都没有……仿佛真的存在某个看不见的妖怪,在出声对他说话。
那双嵌在他脸上的黑色眼睛轻轻一闪,在月辉下依稀倒映出了一点虚伪的高光,让他显得居然有几分属于孩童的好奇。
“你在哪里呢?是什么的‘妖怪’……?”他做出了回忆着什么的表情,用随心所欲的语气猜测道,跟先前循规蹈矩的样子显得完全不一样,“家里有很多九十九年以上的旧物了……白天是在书房里边第一次发现你,所以你是哪本书的付丧神吗?”
月亮,反射了太阳的光芒,才仿佛是存续夜空的发光体,而太宰此刻眼睛中温柔的光线,是比那个还要更深一层的伪物。
……我是讨厌这样的他吗?还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答案……?永末散漫地想道,试图想要把自己也摊成一张白纸剖开,但复杂的,连自己也不能完全解明的困惑源源不断地在直面这张脸时扑面而来。
“我是……鬼故事里边的那种‘妖怪’。”在试图分析自己时,她没有忘记敷衍小孩。
妖怪仿佛在说什么确定会发生的宣告一样,用被闷住的声音说道。
“看到我的小孩,就要承担被我吃掉的风险。”
说话间,少年已经轻巧地从床头跃下来了,他没有遗漏穿鞋,但就算穿着木屐也显得过分轻盈,连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发出。
他居然还显出十成十的高兴。永末分不清是不是伪装。
事实上,永末总感觉他在听见“会被吃掉”这句话,眼睛立即变得更亮了……
“……是吗?可是妖怪桑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坏人,我还没有试过被妖怪带走是什么感觉……是躲在哪里呢?”小太宰说着,伸手挨个去确认着之前怀疑的地方,窗缝、书桌上书和书的间隙、倒扣在桌上的碗……
仿佛在跟怪物玩捉迷藏的不懂事的小孩子,他说着三二一,离“鬼”越来越近,自己就跟自己就玩得分外愉快。
不,不对……是她压根没有被相信。永末明白了,太宰应该是知道“异能力”的存在的,于是把她当作依靠异能力入侵宅邸的人了。
这种类似捉迷藏的行径,也不过是在进行心理施压,想让莫名落进躲藏者境地的人,在被逼迫时流露出更多的破绽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他没有猜错。
“诶呀,都不在这些地方,我是真的很想见到妖怪桑的……会是可爱的女孩子吗?”小太宰吐口了轻浮的话语,他这个年纪说这种话只让人觉出装大人的好笑,但他说话的同时,却垂下了眼睛,精确地透过床上的缝隙,跟床底借由杂物藏匿自己的存在对视了。
“……躲在罐子里边吗?妖怪桑?”明明比妖怪更像妖怪的家伙问道。
……啊,原来一早就发现了吗?
永末有点恍然,也就在她理解的同时,小少年已经毫不介意灰尘地半蹲下身,手指精确地拈上了目标。
……湿软的触感,仿佛一块离体的血肉。
是能短暂拆分肢体的异能力吗?小太宰随意揣测着,原本略提升的兴趣,在谜底公布之后,浪潮一样回落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异能力,遇上了人间失格,都一定会显出原型。
除非他遇到了……真的“妖怪”。
“为什么……一定要‘看见’我呢?”怪物不隔着罐子,真实的声音,是幽冷的。
“……太过好奇的小孩子,会被神隐的。”
粘稠的血液好像在直接顺着手指在往上攀爬,并没有因为接触而失活,带来异常恶心的触感。
想象力过于强大,外加并没有亲眼见到目标物,让太宰完全能模拟出现状,又同时因为未知,本能地诱发恐惧。
“哇(唔)……”那团突然暴涨的血肉……或者其实是液体,在短短地一秒内覆盖缠绕住他的手臂,而后顺着肩颈直接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可能进行的呼救被卡在萌芽中。
随后下一秒,显露出真容的猎手彻底捕获了猎物,那团既类似血液组织,又好像兼具肉块的怪物,已经在短短的一秒内生长抽条,盘踞出类似成人大小的体型,它冷酷骇人地包裹了鲜活的心脏还在跳动的猎物,一瞬间将他一同扯进了床底下。
猎物完全没有挣扎。
【已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波动,当前好感度:30(61)】
*
……捕捉到了难得的猎物啊。
永末很难说在这声好感提示响起来之前,她有没有被不知不觉间逐渐满涨的杀意所蛊惑,真的有一瞬间想要杀掉他。
杀掉这个,还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也对他们之间可能诞生的一切蒙昧情愫毫无感情,单纯把她当作被招惹到的怪物的太宰治。
即使是现在,她感觉自己内心里冰冷的衡量也没有终结。
但被血膜和肉块所蒙住口鼻,在极短时间内被迫推向死亡的小少年微微睁开眼,似乎想要看清周围的黑暗,好像一只被残酷的琥珀所凝固的昆虫……从肉膜外侧凝结成的,一只冰蓝色眼球随之注视着他。
之前小少年身体本能的颤抖和心跳加速,在这份恐怖的对视下居然放缓了,不,应该说在最开始被拖下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思。
他好像看到什么梦寐以求的东西那样,跟怪物对视的,空茫的眼中出现了如梦似幻的喜悦。
现在太宰的生死确实全乎在她一念之间………在这里吃掉太宰的话,也算是一种违逆时间吧。
那样整条可能性,就完全消磨了……那样到底、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而另一个念头也随之出现了,难道是因为这次遇见,所以才会导致之后他那样对待她吗?
……因变成了果,果逆转回去成了因?
并不太像,如果是那样,太宰应该不至于要对她的能力再做试探才对。
那么……
*
永末现在不算是完全的本体在这里。
事实上,在缺少类似超越者级别的能源时,她并不能做到这么强大的恢复力,如果不把自己沉进系统的运算中,她也不能分出身体意识进行肢体操控,更别说像之前面对黑洞时同时分出好几个人形。
这次能勉强模拟那种对战魏尔伦的非人形态,还是她在实验室里边找到了残缺的“特异点”作为能源。
……不能在用系统模拟思考的情况下做出决定。不然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短暂的,说服自己的闪念滑过永末脑海的瞬间,所有残酷地把人拖向死亡的异常肢体松动了一线。
弥足珍贵的氧气浮了上来,小少年呛咳了一声,从死亡彼岸的最后瞬间回程。
他在之前的人生中倒是还没有遭遇过这样惨烈的对待,至少没有遭遇过这种程度的体罚,没有立即晕过去已经是他意志坚强了。
永末觉得有点遗憾,但她至少现在理解了,我想探明的东西,大概只能在“未来”的太宰身上得到。
现在还太早了。
……那么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小太宰还没法理解控制身体,但他已经感觉到黑暗的床底下,那个从始至终没有露出过真容的怪物窸窸窣窣从他身上离去。
被放过了。事实清晰明确,但小太宰没有任何得脱大难的欣喜。
只有被厌弃被无视、惊喜盒子突然对他关闭的不适浮现。
“你,咳咳……不是说好要‘神隐’我的吗?”
“……妖怪小姐?”
罐子里边空无一物,床下也只剩下还被困在笼中未展翅的,甚至未得名的小少年。
……一切尚未长大,一切尚未发生,一切尚未命名。
只是普通的,夏夜怪谈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