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第二实验室,某个寻常的工作日。
“啪。”不起眼的实验员抱着资料走在走廊上,像是每一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一样,经过房间里头的实验装置时,其中一个圆筒中穿来了有什么击打在内壁上的声音。
他似乎被这个动静所惊动,微微顿了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那个装置一眼。
比起罐头,用“茧”来形容这个装置或许更合适一点。
青黑色的液体灌注在“茧”中,但没有完全浸没那个孩子,那张跟中原中也几乎完全一致的面容沉在深色的“胎水”中,显出朦胧的美感。
他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甚至明白自己即将面对什么那样,手掌和脸颊都挤在了屏幕内侧,用陌生又隐约含着期望的目光看向外头的实验员。
“喂!发什么呆呢……!今天是总负责人N先生来巡视实验进度的日子,小组汇报的会议准备做好了吗?”
正跟他对视的实验员被路过的好心工作人员肘了一下,回神般地重新低下头。
“……抱歉。”他把声音放得慢了一点,以免声音里边过于鲜明的冷淡溢出,让人发觉其中的陌生感,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有再去看一眼那个孩子,倒是过来查看的那个工作人员回头看了看他所注视的方向,有点不解地自言自语,“……已经用废了的材料,有什么好看的……?”
让人有点陌生的实验员没有作声,只有半搁在刘海中的黑色瞳孔微微抬起,往说话的人脸上转动了一下,那只眼睛暴露在冷色的led灯下,似乎隐隐透出底下某种稍浅的蓝调。
工作人员被这一眼莫名震慑住,研究员重新低下视线,“……前几次来实验室的时候,还一直没有碰上过N先生过来汇报会议,我这就去做好……最后的准备。”
说完,他加快脚步丢下了对方和实验装置。
很有意思。他,或者说,正在用拟态模拟实验员的永末尚夏,这么想道。
把弥足珍贵的宝物当作废品。不过那样也方便我盗取火种了。
“茧”中盛放着的,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废弃品”,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整个实验室最珍贵的宝物……
“中原中也”的原型。
或者说,证明中原中也才是原型的活体物证。
那孩子有着跟中也一样的样貌,但却没有抽中“重力”这张手牌,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自我矛盾的异能力,没有什么用处,一旦使用就会诞生特异点……因而诞生的重力能量会把他连同周围一起一起摧毁掉。
他也正是因此被选中了。被从家带到了实验室里。
他诞生的特异点制造了荒霸吐,但实验室把重力留给了中原中也,把被摧毁的命运留给了他,现在的他只能由机器维系着生命,一旦从罐头里出来,那些青黑色的液体流尽,他会很快地迎接死亡。
简直像是祭品一样的存在。永末有点感叹地想……像是为了荒霸吐诞生献上的祭品一样。
或者说,他像是中原中也的“背面”。
永末回忆起了她跟那孩子先前的对话。
前一次的潜入,她凑巧被打发去给那个孩子更换培养液。
深色液体缓缓地从罐头里边被抽取,里边酷似中也的孩子原本看着他试图说点什么,很快就因为痛苦,宛如离开水的鱼一样挣扎着倒下,挣扎的动作过大,他的身上甚至隐约露出了被改造的痕迹。
……即使已经是用过一次的废弃品了,还在被继续实验吗?
永末很难想象在实验室中呆上几年的实验品的心态,最开始也许是被家国大义什么欺骗而来的,但很快应该就能在残酷的对待中理解了“自己只是耗材”的事实。
那么……会因为无望的折磨而产生斯德哥尔摩吗?会把秘密泄露给实验室一方吗?
但就算有这种风险,永末还是在按下重新注入液体的按钮时,在给里边掺上了几滴她的血。
随着混浊的液体涌入,她的声音也同样浮现在了逐渐缓过气息的孩子耳边。
“之前几次见面的时候,你似乎有认出我……我想我们已经拥有了默契。”
隔着玻璃罩和让视线扭曲的流体,外边嘴唇不动,连眼神也没有互相接触,完全陌生的实验员,传来了隐秘的交谈。
孩子微微一怔,好像呆了一秒,但很快地,他在装置内壁上用手指画出了一个圆。
“那么长话短说,你想离开实验室吗?即使脱离维生装置可能会有死亡的风险,你是愿意留下继续进行实验,还是等待时机,选择跟我走?”
永末做过糟糕的预设,但孩子比她所想的坚定果决。
几年的实验室遭遇没有摧毁他的理智,也没有摧毁他交付信任的能力。
“我想走……带我出去。”这次没有画圆,孩子努力在罐头里边挤到内侧,做出口型。
就算被黑水染透,那团在水体中漂浮的橙发依旧灼热,永末从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里边读出了他的意志。
“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死在这里。”
……
正常运行的研究所里头充斥着各色警卫和研究人员,好在她现在伪装的实验员级别够高,永末顺利通过了几重校验,快步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之前为了防止意外和麻烦,永末前几次都是避着N行动的,这还是在见证了N的死亡之后,她第一次再看见他。
对她来说是久别重逢,对N来说是初次见面……尚且没有被病痛和岁月摧残的N,跟着大门打开的声音看向了门口,脸上是会议被打断的不快,但他的表情迅速地,在几秒内发生了变化,“你……”
其他参会人员尚且没有意识到,但他已经瞬间发觉了,此刻出现在门口的……
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研究员。
“你迟到……呃……”出言责备的研究员卡住了。
众目睽睽下,宛如鬼怪褪去画皮那样,门口的黑发实验员轻轻从颈下拉了拉,把整个脸直接拔了上去,从底下露出了一张全新的、无表情的人面。
他、现在应该说是她,似乎不太适应脑袋顶上还卡着半张脸,或者是刚刚当人有点不能操控新身体,甩了甩满头蓝色的长发,“咔哒”一声活动……扭转了脖子。
先前出声的研究员默不作声地瘫软了。
即使那张新出现的脸显得再绮丽精致,也绝对无法撼动见证这一幕的人的恐惧了。
倒不如说,从内里剥离的少女越是精美,此刻越是叫人毫无绮念。
不知道谁先发出了一声本能的“啊啊啊啊啊啊啊——”惊叫惊破了默剧般的一切。
慌乱的人群立时发出各种理智崩溃的噪音,遮蔽了N把众人护至身前逃往安全通道,同时高呼“安保——”的声音,也遮蔽了少女甩掉白大褂,从羽织中拔出一道刀光,飞身点地,颇有兴致的宣告。
“It's show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