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宜二十八年,江府内,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坐在廊檐下一把椅子上,院子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被压在凳子上。
“打,给我打足了数。”妇人端起茶杯缓缓道。
站在她一旁的年龄同她差不多大的妈妈低声道:“大夫人,老爷回来了想是要怪罪。”
季芸瞥了她一眼,轻蔑道:“怕什么,老爷去西域了,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早就看这小蹄子不顺眼了,不得抓住机会狠狠打一顿。”
“打,现在就打,不许余力,十板子。”季芸指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梧桐,“你去数。”
梧桐扑通一声跪下,“大夫人,小姐身子本就弱,十板子下去身体必然有损,老爷回来了肯定会发现的。”
季芸把茶杯重重扔到桌子上,“轮得到你替她说话,别忘了你是江家的奴婢,不是这个不知来路的野种的。”
“看什么看,不打她就打你们。”季芸瞪住站在院子里拿着板子不知所措的小厮。
小厮犹豫再三,轻声对趴在板凳上的江祈说:“三小姐,你忍一下。”
江祈闭了闭眼睛,这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十板子打完,梧桐和秋叶立马上前扶着江祈回了夕园。
小厮是收了力的,但季芸盯着不好太轻,免得被罚的更重。
梧桐翻出前些日子才买的上好的膏药,轻轻敷在患处。
膏药冰凉舒缓,江祈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秋叶站在一旁心疼道:“小姐还睡得着,老爷一走,大夫人一定想着办法折磨我们。”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江祈缓缓道。
自她记事起,大夫人就一直不喜她。整个江府的人都知道她是在一个夜晚被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塞进江家的,父亲原从商,经常好几月不在家,大夫人总变着法子折磨人,克扣吃食、少给碳火、喊人过去站规矩……
江家并不富裕,一直到前几年,各地多发水灾,朝堂自动乱以来一直不算稳固,更不用提拿钱赈灾了。
父亲经商赚了许多钱,几乎拿了一半给朝廷这才平了水灾,没起乱子。
又因着江封姓江,和前皇后同一个姓,皇帝因此特破例封了江封一个四品官,专门和各邻国进行生意来往。
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秋叶替江祈把衣服盖好。
梧桐去前院打听消息慌乱着跑进屋子,把门紧紧的关严实,江祈好笑道:“什么把我们连蛇都不怕的梧桐吓成这样?”
梧桐换了口气道:“小姐……是官兵。”
江祈瞬间皱眉,“看清了吗?”
“千真万确,我认得他们穿的衣服。”
父亲前脚才走,官兵后脚就跟着上门,定是家里出事了,江祈半支着身子想要起身,奈何使不上劲,又趴了回去。
“有打听到因为什么事吗?”
梧桐摇了摇头,“他们二话没说,径直去了各个院子里搜查,若有人阻拦,一律抓走。”
秋叶也有些惊慌,“那快到我们院子了吗?”
“就在眼前,但只有三个人。”
江祈安慰两人道:“怕什么,搜查想必是因为有人丢了东西,我们行的正坐得端,不怕查。”
就怕有人陷害。
“这样,秋叶,梧桐,你们去前院问问妈妈们近日里有没有人来我们院子,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好。”
没一会,门骤然被打开,江祈以为是两人回来了,然而还没看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一个一袭黑衣的人钻进了江祈的被褥里。
江祈刚要惊呼,腰间就被抵上了一把刀。
一个嗓音低低道:“名节、命都在我手上,如若你还在意这些,应该知道怎么做。”
江祈最恨被别人威胁,但因为抹药只穿了里衣,腰间还露着一截,刀子已经渗入皮肤,刺痛感和血珠滑落的触感让她生了恐惧。
“你再刺深点,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晕过去。”
刀子停了继续的动作,江祈忍着划伤和棍棒伤把帷幔拉下来。
“军爷,这里屋是女儿家的住所,你进去多有不便啊。”季芸在院外拦住往里闯的一群人。
为首的瞥她一眼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贼人,阻拦者格杀勿论。”
季芸跟着江封一路白手起家,强盗土匪遇到过无数,自然不怕这种没什么杀人经验空有名衔的官兵,“这位军爷说笑了,我家自昨日老爷上朝辞别后就没再开过门,哪里来的贼人。”
官兵见季芸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有些恼怒道:“贼人飞檐走壁,岂是你们这种小门小户能防的住的。”
说完抬手示意后面的一群人,“进去仔细搜,这般阻拦,必定有鬼。”
三个人横冲直撞的进了夕园。
徐妈妈担心道:“四小姐想必现在衣不蔽体的躺在床上,若是被他们看见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老爷回来估计也要发火的。”
季芸瞪着园子,“我能不知道吗,一没搜查令二没正经随从,哪里是什么搜查的,分明是有人看我们江家不顺眼了。”
“你去叫几个人守在那小丫头房里,别因为这事让别人嚼舌根毁了我静儿的好姻缘。”
江祈趴着无法动弹,身侧的人因为失血过度也奄奄一息,听外面的动静估计快进来了,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秋叶和梧桐从前院回来,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还以为是江祈的伤,惊呼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伤口有点渗血,你们去把窗户打开,点些爹爹前日给的香料,把这味道散掉。”
梧桐忙着开窗点香,秋叶准备把帘子掀开,被江祈制止,“别掀,现在外面乱成一团,那些人不定什么时候就冲进来,你把陈大夫上次开的药拿给我。”
秋叶顿了一下,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香料是西域的,屋里很快就弥漫开来香味,血腥味被遮盖不少。
江祈伸出手把药箱拿到床铺里,秋叶道:“小姐,要不我和梧桐先帮你把衣服穿上吧,若是真被看见了名声可就没了。”
江祈轻声一笑,要是被这两个丫头知道自己被子里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男人,恐怕要把他们吓死。
“勉强穿上也无用,照样被看,你们去跟大夫人说我的伤口不适合穿衣服,二姐姐议亲在即,大夫人不会让家里的女儿出事。况且,这伤也是她所致。”
“是。”
既然到了家门口才知道有搜查,那说明搜查之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是悄无声息的,只有几个人想来也不确定人是不是在江府,季芸可以应付的来。
江祈忍着疼把衣服归拢好,终于得空看已经晕厥过去的人,是个少年的模样,长得倒是英俊潇洒。
只是胸前一片血迹,伤痕无数,要是不抓紧止血续命,定活不过今日。
“我一个病人竟然要照顾另一个病人,可不可笑。”江祈吃力的将他的上衣拉开,撒上止血的药粉。
在衣服被人触碰的瞬间,那人猛然擒住江祈的手腕,江祈被吓一跳,道:“我给你上药,别死在我床上。”
手腕被松开,江祈快速在伤口上敷上一层止血的药,“外面的人是来抓你的吧,犯了什么事要来抓你?”
少年闭着眼睛不回答。
江祈停下动作,威胁他:“你现在命在我手上呢,不怕我把你交出去?”
“我有一百种方法拉你下水。”少年嘴唇开合道。
江祈气的在伤口最深的地方多撒了点,药粉在破口处会产生刺痛感,少年却眉毛都没皱一下。
江祈觉得无趣,给他喂了颗止疼保命的药丸,又把伤口裹住绷带,动作间扯到背部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绑绷带时看到了少年腰间的玉佩,成色白里透青,是罕见的上等玉石所制,江祈拿起来看了眼,上面刻有名字,“沈季衡,你叫沈季衡?”
沈季衡疲惫的抬了下眼皮,把玉佩扯回又沉沉的昏睡过去。
“喂,你别真在我这没命了,那我真是有嘴说不清了。”江祈用力晃着沈季衡,但没有得到一丁点回应。
“梧桐!秋叶!”
梧桐听到喊声快步进来,“怎么了小姐,秋叶和大夫人已经把人送走了,没事小姐,别害怕。”
“快把陈大夫喊过来,就说我有些不舒服,把院门关上,带他从侧门进来。”
停云阁内,季芸满腔怒火道:“那几个王八羔子还想骑到我头上,虽说我们是四品小官,可到底是皇上亲授的,还冠着前皇后的姓呢。”
江静把刚做好的茶递给季芸,柔声道:“母亲何必跟他们置气,他们也是奉命办事。”
“你不知道,他们在别家都毕恭毕敬的,看着你父亲只不过一介商人就看不起我们,这满京城的人都是这么想的,除了皇室一系其余人谁家办了宴会一概不请我们,我得罪不起他们,难道还要看几个小兵的眼色吗?”
季芸越说越气,喝了好几口茶,拉着江静坐在身边,“静儿,五皇子对你钟意,等你嫁入宫里,五皇子将来封了王,你就成了王妃,看谁还敢看不起我们。”
江静拍了拍季芸的手,有些害羞道:“还不确定呢。”
“对了,母亲,今日你又责罚三妹妹了?”
江静生性善良,不愿意看到母亲嫉妒怨恨的样子,季芸自知不该,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有些心虚道:“不过打了几板子,那小厮跟她关系好,伤不了多重。”
江静叹了口气道:“母亲,三妹妹从小就没了母亲,怎么说也是父亲的骨血,将来嫁人了也不会常回家中,为什么非要和她过不去呢。”
季芸深吸一口气,对啊,为什么总跟她过不去呢,十六年前,一个身穿锦绣模样俊俏的女子把孩子塞进江封怀里然后转头就跑,江封看到孩子包袱里的玉佩不顾季芸阻拦把孩子留了下来。
季芸和江封青梅竹马,跟着他多年打拼才存下了一些产业,一直是和睦恩爱,谁承想江封竟然在外有人了,江封起初还解释,季芸不断追问,他便破罐子破摔应下了。
“静儿,你还小,等你嫁给五皇子,你就知道什么叫由爱生怖、由爱生恨了。”季芸把江静搂入怀里,眼神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