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门魂灯堂。
最高堂是两盏长灯,一碧一金。金色稍显暗淡,昭示着主人身处轮回门之中。而堂下,是一片暗淡的魂灯。全厅只两盏长燃,一盏为林漠的魂灯,而另一盏,是那天跟着江迢出门的阮银的魂灯。
没灭就好……灭了……就是投胎转生了。林漠望着满堂的昏暗,苦笑着落下封印,转身走出。
怨念未消,轮回久长。
而今林漠再开封印,满堂光亮,江迢跟在他身后,看向高堂之上。
缄默。
鎏金的灯芯,耀眼如赤阳。
苏泓回归了,魂灯赤色,是成神的前兆。全堂无一盏暗淡,是他一百年来所做的。
大家都回来了,不是轮回转生,一切归零。但还魂术终了,他仍然将弟子们的记忆封印,大家都不再记得椿大人,他们是沈离先生所收下的昆仑门徒。
他还是害怕……害怕过去。
灯光耀眼,林漠敛下眼底的情绪,一百年了。他日日,月月,年年盼着的光亮,终于复燃。
魂灯复燃,故人已归。
他抬手将堂中光亮封印,碧色椿花将魂灯堂包裹,隐入山雾之中。
“我们……”
“你……”
两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又相视一笑。
“走,找那小子回家。”
江迢揽住林漠的脖子,往下一带,时光回流,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年前的泡影。江迢是哥哥,常喜欢来昆仑串门,然后兜着二人走出山门外——上清界最热闹的都市,梦都。
林漠看着山下梦都。一百年过去,繁华不减,昔日光景,犹记如新。
他垂下眸光。要见到你了,苏泓。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他心里早已有了猜测。
再不出现,就要见不到我了,阿桃。
梦都,荼蘼庙。
“奇了怪了,尘序给出的“追迹”就是在这附近,怎么没有找到?”
江迢在内堂四处搜寻,手中拿着追迹宝灯。灯越旺,所寻之人越近。
灯芯突突地跳着。
“小心魔灵,尘序说他们复生了。”
“魔灵灭族,恐有留存。”
“他们还是放不下今生,也罢,常情可解。难道这次苏泓的消失和他们有关……”
林漠突然停住,倘若真是这样,那便非常棘手了,得赶快找到他。
江迢叹了口气,他无从所寻。林漠忽地看见一处。走到柱后,窥见了一痕金色木迹。
这是……
“离泓!”
离泓的刀柄击打在木柱上的痕迹,会冒着淡淡的金光,是物灵梼灵流的颜色。离泓是苏泓的本命剑,自物念梼诞生之初便相伴左右,随梼而生,与梼同失。它的出现,代表了苏泓的存在。
追迹灯愈加旺盛,竟直接爆开,泄出天庭神力。
“林漠,快走!”江迢一跃至庙顶,向下喊道。
一道碧色身影从下方金光大盛的庙宇中跳出,他向下望去,庙宇已被神力包围。
“大哥,群众呢?”林漠飞到江迢身边。
“已经落下封印了,他们进不来。”
“还是大哥周到。”林漠捻指发出一个传音,“呼一下天庭,有蹊跷。你开灵目看一下这个四周。”灵目,是一种仙者法术,可以看见灵流痕迹。
“这里……到处都是苏泓的灵流痕迹。”
江迢闻言,依言照做。果然,神力之外,处处都是金色痕迹,有些地方还生出了金色的树枝。这不是苏泓的灵流还会是谁的?他发生了什么才会灵力外泄如此厉害……
方才在庙中搜寻时,江迢同样开了灵目查看,却无一丝痕迹,连离泓的刀痕都未曾发现,而就在林漠发现刀痕时,追迹灯突然爆开,灵流现迹。
“不好!”江迢望向林漠,“是困阵!刀痕是剑眼,我们入庙即入阵,已过去半个多时辰了……映射阵外已经快过去一天了!苏泓已不在此地,先出庙!”
林漠向空中虚点,惊道:
“庙外,也是阵。江迢,是阵中阵。”魔灵的阵……
他忽然想到什么:“昆仑…不…早该想到的……”早该相信直觉的!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林漠猛地向下一点,用椿花之息强行破开庙内外困阵,碧色灵流冲向天际,勾成了离陌椿花的形状,投放于梦都之上。
梦都的人们惊讶的看向天际,那是一位半仙,仙痕于右眼下淡淡浮现,灰色长发飞扬,抚过水碧色的双眸,似有绝望抵达眼底,唇边大滩血迹,是擅用本体之息的反噬。
那是谁?陌生的身影。朔上神在他身旁,仿佛已相识多年。那既不是沈离门主的淡蓝木纹灵流,也不是阮银先生的青色叶纹灵流……
“物灵椿……”有人喃喃道。
“椿?是他!他不是已经失踪上百年了吗?”
“那个罪人!那个叛徒!”
“在梼上神回归之时出现,怕是居心叵测!”
…………
众说纷纭。
而林漠此时才发现自己改容咒未施,灵流也没有粉饰成蓝色木纹花。但他无暇去顾及,直朝着昆仑山门而去。
熟悉的困阵。当年苏泓在昆仑之覆时遭遇的也是如此困局,只是那阵与这个相反。当年的困阵,阵外一天,阵内一年。是为消耗梼的灵力所造。当年自己误入那个困阵,才得知真相一角——魔灵之阵。
而如今魔灵之阵在苏泓回归时重现,且换成了拖延时间的阵术。这分明就是要再次攻上昆仑!
魔灵复现,恐有异变!
林漠飞快的向山上掠去,江迢追上他,凌空一点,摆出缩地阵。二人飞快的没入阵心。
梦都的人们只见一瞬那二人便消失无踪,瞬间沸腾。梦都都主严安点出传音告知上清各都城。上清众仙者蠢蠢欲动,准备向着昆仑山门进发,前去保护归来的梼上神顺便一线吃瓜,然后就在山前路径被竹叶阁阮银阁主和众昆仑弟子拦下。
“上神归期重地,任何人不得进入。山门异变,自有沈门主处置。”
众人唉声叹气,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打不过能咋办。
到了昆仑山门前,林漠早已施好了改容咒,看向身旁弟子:“防御可安排好了?”
门前弟子早已收到林漠传音:“是的门主,照您的吩咐,我们全部排查了一遍,并无异象。除了有封印的地方,我们进不去那边。”
有封印之地,是魂灯堂,与源生之地。
“用灵目看了吗?”
那弟子还未说完,就见门主已消失不见。江迢拍拍他的肩,“去通知阮银阁主过来。”说完,他也向源生之地飞速掠去。
林漠步入源生之地门前,看见了布阵弟子。他略一点头,就转身走入封印之后。林漠从外望向源生之地,梼木与椿花共存之地仍然完好无损。心中一紧,加快了脚上的飞掠。
源生之地的封印是三重天封印,有整整一万米长。从外可以直接看到内中大概景色,而进门则需通过漫长的三重天封印。那些人,定是在三重天门之中。
此封印只有梼椿可进,而他人若想进去,需其中一位物灵带入。自己刚进入,那么前面的人必定有苏泓。
一百年前,他被人所控,差点将魔灵之主带入源生之地。
一百年后,苏泓似乎也被他人所控,正走在三重天门。
当年他靠着花息之力强撑着控制,给源生之地落下只有他灵识能解开的永久封禁。失去意识前,他想,还好,能挽回一些错误。
一百年过去,当年的事情尚未查清,而苏泓又危在旦夕!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看到了!他望见了路的尽头的影子,一个小孩,和一个黑色兜帽的人。那人听到声响,迅速回头。林漠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不可置信和恨意。
“怎么……你怎么会这么快!”那人立刻转身,拉着小孩加速向门内走去,他们很快穿过了三重天门。
林漠冷笑一声,因为,一百年前他无意进入当年苏泓被困之阵,在其中破了整整三年的阵,才知道最快速出来的方法就是利用本息强破。
他看向那小孩,竟是缩小版的苏泓!难道真的如自己所说,是被控制着……他几乎瞬移到那两人面前,流光溢彩,是本命神器流光伞祭出!
黑衣人早有防备,直接丢了苏泓过来。苏泓的作用就是带自己进入源生之地。现在,他已不需要了!
林漠一惊,掏出南枝,将苏泓捆住丢向一边。南枝也是自己的本命神器,可以束缚世间众生。苏泓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一时半会无法挣开。
先捆住,若是控制他的那人很有实力,自己就凶多吉少了。
黑衣人迅速冲向椿梼本体,手中酝酿,意图明显。
就差一步……一百年前没有做成的事情,自己精心计划了一百年,必须毁掉、必须!这样…昆仑之地便会是族人的安息之地。他们再也不用经受还赎的痛苦!
昆仑山顶的源生之地,是上清唯一可以缓解还赎的地方,那是前魔主所说的桃花源。
林漠手结封印,向本体打去。黑衣人的样貌不明,但他可以确认,这便是魔灵之主颢厌。源生之地早已一片昏暗,天地黑云滚滚,那颢厌竟施用了禁术,引来了天劫!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这里!我早就和你父亲说过,这里不是桃花源!”
“你们都是自私的人……明明这里就是魔灵最好的归处,上天神却给了你和苏泓!”颢厌双眼通红,激动大吼。
“我与梼自诞生就在此地,我凭什么将自己的归处让给他人?”林漠冷笑,“魔灵之地已能最大减少还赎的痛苦,若是在上清其他任何一处都不会比在魔灵之地要好!到底是谁和你说的源生之地是桃花源!”
“那为什么,我的弟弟却没有还赎的痛苦呢……他可是从小便被收在昆仑山门……而且魔神也说了……”
“你说什么?”
“魔神与我诉说,昆仑才是最好的归宿!”
“魔神……”
颢厌突然跳起,向着椿梼本体而去。
“封印?别天真了,马上你们两个都会灰飞烟灭!”
他手一抓紧,椿梼之上的封印摇摇欲坠。林漠痛苦的跪在地上,身后是金光灿灿的梼木与淡白摇曳的椿花。
“休想…你!”林漠举起流光伞,疾刺而去,却被猛地撞开。
“省省力气吧!今日,我已向习得借鬼王之力的秘法!我一人之力毁不掉你们的本体,那就让天劫与鬼力来帮!”他凑近林漠,“物灵本体越来越强了,以我一人之力竟不能摧毁。早知如此,当年就该让父亲在你还是物识的时候毁掉。一时心软,竟放了手了。”
他哼笑一声:“还得感谢你的封印,直接将最强大的朔挡在外面。过了一百年你也傻了,竟忘记把他一起拉进来。本来还想也让朔进轮回好好休息一下的,看来是不行了。”
林漠不言,挥手向颢厌的心门攻去。
颢厌一把握住他的手,“椿,再怎么挣扎与忘记,你也抹不掉身为赎器的那段经历,真是可悲啊……你为了保护那小子,付出了多少?”
“不用……你管!”林漠挣开他的手。
“还赎的滋味如何呢?”
林漠忽觉脑中阵痛,无力的跪了下去。
“消失吧,世界上唯一的半神。你的存在,阻碍了我太多!”
“让我送你和你爱的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