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吗?”鹿瑶神情严肃起来,想看清他是不是一时兴起又逗她玩。
“我看上去像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孟图顺着她的视线看回去,单指挑起她脖子上的青金石项链,“埃及没有你说的象征美丽无暇宝石一样的名字。”
“瑶······”他私下练习过很多次,尽力让自己的发音和她一致,但仍难免蹩脚。看她低下头抿嘴憋笑的样子,孟图装作没看见继续说下去,“泰姆这个名字寓意完美。阿蒙之子完美的王后,无论谁听了都会将你比作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珍宝,这个身份将配得上你的名字。”
灼灼目光下,鹿瑶能感受到他的用心,但此刻心里感觉很微妙,就仿佛,从一个躯壳跳到另一副躯壳中。
“让我想想。”她垂眸道。
即使认为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也不知道她要想什么,孟图还是点点头,让她自己思考一会儿。
也对,他怎么可能知道呢,鹿瑶从没说过自己来自遥远的未来,默契的是,孟图也没有仔细探究,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一生的轨迹早已列在了纸上,刻在鹿瑶的脑子里。
泰姆,历史上孟图身边除了内芙露以外唯一被记载下名字的王妃,也即未来国王的母亲。
命运既定的车轮朝她轰隆隆驶来,而她是被钉在原地无法挣脱的渺小的人,拒绝的结果很明晰,车轮会一遍遍碾压到她接受为止。
她非常清楚古埃及历史上没有一个中国名字的王后,她也不打算强迫人们用异国语言称呼她,毕竟连孟图做起来都有些困难。
需要想想只是因为她对这个名字的感情很复杂,这不仅是一个名字,同时也代表了她在这个时空第一个朋友。她曾以为,出身原财政大臣家族,那个总是怯怯的容易害羞的女孩儿会是埃及未来的王后。
离开前,鹿瑶没来得及同泰姆正式告别,两年后在得知她的消息,只能是在凯普里的口述中。
原来婚礼前一夜迪姆西克家的大火是提卡放的。
得知这一消息的鹿瑶彼时还很震惊,一向忠厚老实的提卡能干出这种事?“他还挺有魄力的。”鹿瑶震惊着表态。
虽然让人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那小子对泰姆的事可没少花心思,虽然纵火不对,但如果他就此拐了泰姆私奔,她还是想竖起大拇指给他的浪漫出逃点赞。
“没有,大人。提卡将军自己回来了。”凯普里同样失望的摇摇头,“据他自己说,当晚迪姆西克打算带着家眷逃出城,被守在宅邸门口的提卡将军拦下,不允许他把泰姆大人带走,就算迪姆西克承诺给他巨额财产也不行。”
说到这,凯普里语气变得气愤起来,“可是大人您说说,泰姆大人是位多么好的祭司,多么好的贵族小姐,从没因为贫民窟的大家没有钱就苛待我们,暑天里还会给我们发芦荟缓解劳作晒伤,就是这么好的人,向她挥舞匕首的竟然会是她的亲生父亲,这实在不公平!”
“如果我是提卡将军,不为别的,也会拼了命的带走她,最好跑到她那个黑心父亲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他们去哪儿了你知道吗?”鹿瑶问。
对此凯普里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泰姆大人在哪儿。那场纵火案结束几天后,提卡将军自己骑着马回到王城,跪在王宫前请求陛下的原谅。”
“啊······”
“唉,那会儿陛下正因为您的失踪大发雷霆,一心派人四处寻找您,除此之外就是审问霍普扎法大人,别的案件都交给司法官处理了,当然这只是我听说的。”凯普里四处看看避开侍女小声说道。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鹿瑶默了下打趣说。
“毕竟是这么大的事,不止是王城,整个上埃及都传遍了······”凯普里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在陛下的寝殿中和她讨论这么危险的话题,把重心重新放回提卡身上,“据说司法官的审讯文书中记载过提卡将军回到王城的理由。”
“他说,他明白自己犯下了纵火和隐匿犯人之女的罪孽,但他不后悔。他怀揣着自己作为陛下臣子的骄傲回归,就算世人不再相信,但他始终是忠于陛下,忠于埃及的鹰犬,哪怕为此要以放弃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他也毫无怨言。”凯普里和鹿瑶一同感到惋惜,“他唯一的愿望是让泰姆小姐自由。”
说完,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鹿瑶率先打破悲伤的氛围,说道,“但孟图好像并没有责罚他,我听说他现在做了王城的治安官,对吗?”
“没错,只不过还是免不了一场□□上的刑罚。”凯普里回答道,“陛下得知此事后,只是剥夺了他的将军职位,这应该算是个好结果了吧。”
如果得到了他想要的,那肯定是好结果无疑了,鹿瑶问,“可是泰姆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呢。”这个世界对她恐怕不会太友好。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凯普里拍了下脑门冲鹿瑶比划道,“您离开的第二年,我曾和母亲回阿斯旺探访祖父,回程的路上遇到了揣有泰姆大人信函的信使!您猜猜看里面有什么?”
没等鹿瑶开始猜,凯普里就迫不及待的公布了答案,“是一封写给神庙的信,给每个人的信!”
鹿瑶接受了孟图的提议。
“泰姆这个名字很好,我很喜欢,不过这是对外的称呼,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还是要叫我原本的名字。”她说。
“好。”本以为她一脸凝重想了半天会拒绝,没想到答应的这么爽快,孟图也没什么异议,但总觉得委屈了她,“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一起提出来,我帮你实现。”
“······要不然你也学学中文吧。”鹿瑶笑道,她当年苦学古埃及语的痛苦还历历在目,是时候让他也感受感受了。
“鉴于这门东方语言比较难学,可以多给你一些时间,但你得保证听、说、读、写,全部熟练掌握。”她邪恶的笑了。
“不再多考虑一下了?”他问。竟然只是这样,她竟然没借这个机会提出获得离开寝殿的自由,“好,我答应你。”
“仪式交由礼仪官准备,如果你实在觉得无聊,跟纳赫特说,他会安排你的小朋友进宫陪你。”孟图好心情的松口。
“你不要小看中文,等你学不会的时候就知道有多难了。”她幸灾乐祸的背着他小声嘟囔,赶在他离开前抓住他的胳膊叮嘱道,“明天,明天就让凯普里来陪我!”
她有封回信要让凯普里带回去。
这封信写好后压在柜子下有段时间了,和泰姆的来信叠在一起,因为没有目的地,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送,又由谁来收取。
不过现在看来无所谓了,泰姆的来信写的是她的现在,鹿瑶的回信写的是她的未来,信件只会从充满善意的手交到下一只手上,总有一天会回到它真正的主人那里,即使被人拆开也没关系,多一个人知晓泰姆的幸福不是坏事。
她将两封信从柜子下拿出来再次珍重的看一遍。
“各位,我昔日最珍重的伙伴们。”信中写道。
旧的泰姆已经死去,新生的她正以一个全新的名字活下去——内芙露。
擅自使用这位大人的名字,她感到很抱歉,可在得知她婚后的死讯后,这个念头就像种子一般在她的脑海中生根发芽,慢慢占据了她全部的心。
这位大人还在世时,没人会忘记她身上传奇的故事,她亦衷心的祝愿她的灵魂能在彼世享受永恒的安宁与幸福。
只是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磨损,倘若有一天人们再提起她的名字时脸上只剩下茫然,这样的世界将了无意趣。
为此她将带着她的名字继续活下去。
“有人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自由,我同样也仍记得那个将我从华丽废墟中解救出来的人。”
“请各位不要为我担心,和贫民窟打交道的经历让我学会了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扎下自己的根。但我注定不是一棵树或者别的什么植物,现在,我要去漂泊了,以我的双脚让这个名字走的更远,我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哪怕只是一根不起眼的银针······”
“替我向那位大人献花。”
唉······泰姆。鹿瑶抱着她的信,紧紧的贴在胸口。
如提卡所想,泰姆获得了自由,这也正是鹿瑶期盼的,但她同样想念她,因此回信的开头第一句就是,“我也是。”
她会以善良的祭司,泰姆之名活下去,从此以后,人们提到泰姆,想到的将不再是和迪姆西克有关的肮脏的勾当,这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人。
只是不知道她看到和传闻中死去的人相同的笔迹时会作何感想,希望不要吓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