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澳洲是观赏蓝楹花最好的去处。
柳青现在住的地方宽敞，院子里就有两棵，且开得正盛，每每打开二楼向阳的窗，花枝就会争先恐后般挤进来。
发光的紫蓝色花瓣，与斑驳的阳光相交织，倒也相得益彰。
一边的邀请信放在工作台上，印着“小禾风”三个字。
作为前几年风靡了北半球的时尚品牌，小禾风正缺设计师，满世界的收简历。
然而柳青向来对这没兴趣，并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直到邀请信进入垃圾桶的前一秒，她的手机响个不停。
“你设计的衣服入围了今年冬季场，闭场。”
来自语音留言的声音激动，柳青重新拾会折叠的信函，打开盯着下方的图片——
赫然是她前段日子设计的旗袍。
蓝楹花和传统元素结合，绛红搭配乌黑，显得委婉含蓄。
作为品牌主理人的文雯私自把她的作品上传到了小禾风。
她如此轻车熟路，柳青严重怀疑之前被文雯哄骗去的作品，都到了那里去。
文雯让柳青挑选穿她的旗袍出场的模特，照片都在信封里。
选一位模特么？柳青心里浮现一张美得张扬肆意的脸。
她顺手扯出信里的一张照片，上面的人长得清纯柔和，杏圆眼和脑中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狐狸眼相斥。
想到这，柳青似醒悟般摇了摇头。
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想到那让自己心寒的人，心里却觉得其他人都少了点意思，选谁不都一样吗。
“无所谓，谁合适就选谁吧。”
柳青随手放下信封，沉甸甸的信封里还有几张照片，她都不打算看了，回复了刚看到的第一个模特的名字。
半个小时后文雯打了电话来。
“你确定看完照片了吗？”文雯那边的声音吵杂，像有人在不远处争吵一样。
“嗯。”
文雯沉默一瞬，随即说：“算了，来时带上蓝楹花。”
挂了电话后，她转身进了正在吵闹的房间。
“设计师都说了要我们小李，你林聆横插一脚干什么？”一胖助理站在小李的前面愤怒地指责林聆和她的助理阿吉。
林聆叠腿坐在沙发上，正翻看着手机，并不做理会。
见文雯进来，林聆这才抬眸看着文雯。
她那双狐狸眼和妩媚的脸像自带威压，胖助理不再争论，转头看向文雯。
“我喜欢，横刀夺爱又怎样？”
林聆的声音冷淡，像是下了最后的通牒，但实际是给文雯听的。
文雯看着林聆叹了口气。
“这次的旗袍确实林聆比较合适。”文雯声音一落，胖助理便站了起来，却被文雯抬手安抚。
“但你非要这次机会，那你明年两次闭场都给小李。”文雯的语气不容置疑。
闭场可是模特打响名声的机会，林聆她愿意给吗？
“好。”
说罢，林聆带着助理起身离开，留下小李等人面面相觑。
文雯看着林聆的背影，叹息一声，这两人还是走到一起去了。
时装展示活动如约而至，柳青也在赶来的路上。
休息室内，林聆的助理阿吉正给她换上送来的旗袍。
那件黑色的丝绸旗袍，色泽浓郁得似一盏新淬的瓷器。
这样低调内敛的衣服偏偏在显身材处绣上了立体的蓝楹花，绽开的花瓣像从衣服上长出来一样丰盈。
“姐，这旗袍是很美，但因为它放弃明年两次闭场不划算吧。”阿吉问。
衣服虽含蓄但又恰到好处的露骨。
林聆心里莫名闪过一抹身影，旋即自嘲般笑笑，开口却轻描淡写。
“划不划算我说了算。”
阿吉还没再问，门口就传来交谈声，听着声音像文雯在和谁交谈。
没多久，她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瓶蓝楹花。
林聆正叠着腿给化妆师在腿上作画。
她将蓝楹花放在桌子上，摇晃的花枝吸引了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玩手机的林聆。
多伦多哪有这种东西，林聆伸手把玩着那花枝，忽地回头看了文雯一眼。
“那个设计师来了吧？”
文雯点头，回答：“就是这些年，她设计的衣服都是你穿上场的那个设计师。”
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让铁面无私的文雯也要开后门给她留一个设计师位置。
小禾风很重视这次的展示活动，活动场内很多人，柳青好一会才找到文雯安排的位置。
就在台前方，放置摄影机的附近。
活动也进行了大半，反正她到来也是为了送道具，只是顺便看看自己的作品罢了。
她环顾四周，T台那段路是露天的，而观众席顶上安装了往台上照射的聚光灯，主打暗橘色光调。
在目送完最后一个模特离场，国风音乐响起时，身边的人也开始躁动。
柳青知道闭场压轴的马上要登场了。
全场的灯暗了片刻，又瞬间聚拢在模特登场处。
那已经站稳了位手持一瓷瓶蓝花楹，身穿黑色旗袍的模特。
她美得像画，天正好起了风，吹进露天T台，扬起她的发丝的同时，她的步伐也迈开来，适当的灯光配合地聚焦在她身上，让她成为整场唯一发光的焦点。
全场一片惊呼。
衣服模特相适配的不少，却极少像这种衣服仿佛为模特而生的。
柳青的瞳孔收缩越来越快。
那旗袍缎面映着舞台的橘黄色暖光，在她心里泛起浪潮般翻涌的滟滟影子。
林聆，怎么会是你。
柳青的心狂跳不止，面前的那张妩媚不俗的脸与心里那心仪的脸重合。
她的目光与旁的打量欣赏不同，她的目光只聚焦在她的脸上。
她虽背光，但林聆也一眼注意到她。
目光交汇时，她竟失神片刻。
竟然是你。
林聆的心像被这乌黑的旗袍染上了斑斑锈迹，乌沉沉地滋生，在她心里生出被强力席卷的痛。
柳青僵在原地，半晌没动。
面前忽然飘雪，林聆站定在镜头前时，身上早已落下点点绒雪。
居然下雪了。
天公作美，像是为她们而下的。
飞絮间见林聆像染色般红的眼眶，柳青的思绪瞬间拉回。
她最不愿影响她，撇过头装作不在意，借落雪遮掩眼角那颗泪滴。
林聆却见她的目光变淡了起来，无味地看了她一刻，便不在意地移过收回目光。
说不上来的情绪翻涌，竟红了眼也不知道。
灯太过强烈，扯着林聆回到状态。
在前端停留片刻后，转身离去，动作既媚又不做作。
柳青地目光落在对面的文雯身上，只见她轻轻一笑。
活动完美结束，柳青回到了文雯安排的休息室，她本想在椅子上小睡一会，但一闭上眼全是林聆的身影。
柳青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她皱起眉来。
原来林聆到文雯手下当模特了。
这些年来，文雯来讨要她的作品，全用在林聆身上，书里的林聆穿着她每一件设计的衣服，意气风发，好不美丽。
结合这些，她瞬间明白过来文雯让她这次务必到场的原因了。
蓝楹花的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除了林聆，没有别的人能穿出柳青想要表达的思念。
门外传来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柳青以为是文雯，合起书来准备兴师问罪。
门被狠狠打开，打开的人还在通着电话：“阿吉，我在文姐的休息室，粉丝把我的休息室堵死了，你忙完了赶紧过来。”
居然是林聆。
林聆挂了电话，一把关上门，转身就看见坐在沙发上侧过脸看着她的柳青。
两人明显愣住了。
又是你，林聆却没想给她好眼色看般，说：“打扰了，柳大设计师。”
“恭喜你再次闭场。”
柳青见林聆要开门走，她赶紧开口挽留。
林聆最讨厌她无论说什么干什么都平平淡淡的，加上舞台下她那淡漠眼神，让她的情绪像笑话。
“你以什么身份恭喜？”林聆回头对她莞尔一笑，声音却冷冷淡淡。
柳青哑言片刻，她知道林聆在讽刺她，当年一走了之，可这么多年，林聆不也一个电话也没有吗。
柳青用手指夹着那本薄薄的杂志朝着她晃了晃，不嫌事大地回答：“以你的设计师的身份。”
柳青本想说些缓和的话，可开口了却总不合人意。
林聆看着那本杂志，一瞬恼火了起来，怀疑是她指名让文雯拿设计的衣服给她出场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冷笑地说：“要是知道都是你设计的，我流浪街头都不穿。”
“设计得难看死了，阴阴沉沉的，和你的人一样。”
见柳青低头不说话，林聆胜利般再补了一句，她最懂得刺痛她。
柳青心里闷闷的，不太畅快，这么久不见，却搞得这副下场。
她起身想离去。
十年过去，柳青变了不少。
留了贴头皮的长发，也不戴眼镜了，眼角下那颗红色的泪痣显得她更白皙，只是淡淡的黑眼圈，让成熟稳重间多了几分疏离。
柳青握住门把往下按，开门之际还是和后退了一步，抱胸的林聆说：“这件衣服你穿着很美，送给你。”
“是吗，假惺惺，是你指名给小李的。”
林聆的目光灼灼，带着审问和无所谓的矛盾的语气说。
小李？柳青立马想起了那封没看完的邀请信，和文雯再三和她确认人选的电话。
难道林聆的照片在那封信里吗？
“柳大设计师好走，不送了。”见柳青皱眉犹豫的神情，林聆也甩了甩手，想坐到沙发上去休息。
可还没等站稳，柳青快而稳的脚步靠近，她一把抓住林聆的手腕，林聆不得不转过身来看着柳青。
林聆惊讶的眼神对上柳青急切的目光，对视片刻后，柳青开口解释。
“不是的，那封信我……”
林聆还没等她解释，反应过来后却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都分开了十年，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几年，还在乎她这些，显得自己还喜欢她一样。
“你别说了。”
林聆脸上浮起粉色的红晕。
她可用不着她来解释，要是让她误会自己还喜欢她，那真是丢大脸了，可被打断的柳青似乎没有放弃的念头，手劲更大了。
林聆一下子被握疼了，对她冷声道：“放开。”
说罢，林聆还伸手用力地推了她一把。
两人本就穿了高跟鞋，加上地毯滑，一个没站稳，两人双双倒向沙发。
“啊。”
林聆惊呼了一声。
柳青已经压在她的身上。
柳青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摁在她的腿上，两人的脸也只有一拳距离，柳青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挠出暧昧又轻柔的细痒。
柳青早就懵了，鼻子一直窜进林聆颈间的香气，恍惚了一瞬。
“快给我起来。”林聆的娇怒声让柳青清醒了过来。
她连忙起了身，才发现旗袍下摆被移了位，露出她长且纤细的腿，腿上还画上了蓝楹花，只是现在被柳青抹掉了一部分，颜料黏在她的手上。
可颜料下的是什么？
“对不起……”柳青的声音低低的，却盯着林聆的腿出了神。
一旁的杂志提醒着她，不是这次活动她才画上画，是每一次都会画上，原因竟然是为了遮掩颜料下的伤疤。
“你的腿是……”
高中时期的片段不断涌入柳青的脑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关这个的回忆。
“给我滚开。”站起来的林聆一把推开柳青，被抹掉的颜料像她被毫不留情掀开的旧伤。
林聆喘息间红着眼快步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柳青一人站在原地。
她一个人竟然能影响我情绪两次，真是开什么玩笑，林聆简直不可置信。
柳青呆呆地看向门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