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选的是一家地锅鸡。

    大冬天，一帮人选地锅鸡吃，倒也温馨。

    店内的空调开得很暖，锅子里翻腾着的热气飘散在空中，而窗外，是冷冷的雨。

    他们一身暖意，可我还在雨里。

    这次算上我和贺岁，一共来了二十人，八个女生，其中有一个叫曲晓微。

    我对她的印象很深。

    高二分完班，她、我和贺岁，同样在理科一班。

    高三下学期，高考前夕，她对贺岁告了白。

    印象深，是因为那时，我的爱因此惶恐不安。

    说起高中时，便是我对贺岁暗恋的开始。

    高一到高二的那个暑假，母亲的肝癌愈发严重。四处求医无果后，她便去天上陪了父亲。死在了八月，一年中最热的时间。

    彼时的我因此变故，变得沉默寡言。即便在生活上有自理能力，父母留下了房子，却也还是被舅舅接到他们家住下，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

    舅舅一家人都对我很好，但不在自家，依然感觉行动拘束，不敢敞开心扉。就是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贺岁没经过我的同意，硬是闯进了我的人生。

    明明不需要，可他偏偏要当我朋友。

    他说：“朋友，我观你面相，命中缺了一样东西。”

    当时我并不想理他，所以没有抬头，可贺岁向来不怕尴尬，自顾自地继续说。

    “你命里缺我啊。朋友，不是我吹，我算命很准的。有缺就得补，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我俩必须得交个朋友啊，不然这怎么补。怎么样，祈年同学，赏个面子？”

    他真的很吵，吵到我心里的烦闷，奇异地因为这平息下来。

    我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当我朋友？你要当我朋友，你就要接受我常有的消极，接受我对人生的悲观，接受我心理的阴暗——所以，你真的，要当我朋友吗？”

    他明显一愣。

    我以为他后悔了。

    喧嚣的教室，在此刻似乎变得寂静无声。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摇了摇头，从座位上起来，转身往外走。

    那一刻，我想，我也许不该期待。

    可在走出教室那一刻，手蓦地被人牵住了。

    回头，对上一双坚毅的眼眸。

    “既然我说要和你做朋友，那就自然会包容你的所有缺点。”

    他向前一步，叹了口气。

    “我说祈年，对我多点信心好不好。”

    此时上课铃打响，教室外空无一人，响亮的铃声刺激着耳膜，我却清晰地听见了他说的话。

    “而且，不要做一般的朋友。都说友谊天长地久，我们相伴一生，好不好？”

    清风拂面吹起，入耳的，不止夏末的蝉鸣。

    ＊

    “祈年。”

    “啊？”

    回忆的情景被猛然打断，抬头就见贺岁转过头，盯着我：“怎么呆头呆脑的，刚才接你的时候，你身上有点湿，问你冷不冷你又说不冷，现在是不是感冒了？”

    他抬手放到我额头上，神情认真：“没发烧啊。”

    我笑了，摇了摇头：“放心好了，我在想事情而已。”

    贺岁刚要说点什么，就被人抢先开口。

    “四年了，贺岁你和祈年的关系，还是和过去一样的好啊。”

    开口的是曲晓微。

    她的目光从聚会开始就一直落在贺岁身上，言笑晏晏，眼神一如当年一般炙热。

    她还喜欢他。

    那份爱又开始变得惶恐不安，我紧了紧手，身体绷得僵直。

    高三那年，贺岁拒绝曲晓微的理由是：

    “高考了，学业要紧，我不想谈恋爱。而且晓微同学，我们两个并不合适，日后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的，马上就毕业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我不该惶恐的。

    或者说，我已经没资格惶恐了。

    我快死了，没多久能活了，或许是该放手，成全另一个人的追求。

    贺岁俨然不知我在想什么，一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将我勾进他的怀里。

    “是啊，我俩‘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

    如果是我想要的那个天生一对，就好了。

    可惜，没机会了。

    组织这场聚会的陈野同学突然起了兴致，开口说道：“话说，我记得晓微你以前是喜欢贺岁来着吧。已经四年过去了，曲大美女还是否一往情深啊？”

    我从贺岁怀里坐直身体，脱离了他的怀抱，等着她的回答。

    曲晓微笑得很是娇羞，她面颊绯红，悄悄抬眼看着贺岁，半晌，开了口。

    “如果我说还喜欢，也不知道，贺岁同学，会不会答应。”

    陈野订的是包间，同学们不必担心吵到别人，所以已经有几个人开始起哄了。气氛愈演愈烈，甚至有一个女生从位置上站起来，喊道：“太感动了，你们俩必须给我在一起。”

    我转头看向贺岁，他看起来还是笑着的，但我知道，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可耐不住他这人有修养，即便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但表面仍是风轻云淡。

    “能得到曲大美女的青睐，我很荣幸啊。”

    当所有人都以为贺岁要同意时，他却冒出来一句：

    “但抱歉，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我拒绝。”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那个女生还站着，可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激动，甚至似乎有点恼。好像一定要贺岁答应才对似的，说了一句：“我说贺岁，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四年前你拒绝晓微姐，拿的是要专心学习的理由。四年后你再次拒绝她，要拿什么理由？我们晓微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你如此避之不及？”

    我突然认出她了。

    这个女孩子叫沈莹，高中的时候就和曲晓微是好闺蜜，如今看来也是。估计这次她和曲晓微来这场聚会，打的就是让贺岁同意恋爱的目的。

    沈莹还是在说。

    “贺岁，我就问你，你今天到底同意不同意？！”

    说完了就被曲晓微一把拉得坐了下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看口型应该是“别说了”。

    曲晓微脸上满是尴尬。

    我转头看向贺岁，他勾了下嘴角：“我拒绝也是有理由的啊，我有喜欢的人了，还在追呢。”

    心脏猛地一阵顿痛，连着整个胸腔。感觉到身上出了一阵冷汗，却还是强装镇定，我勉强勾起一抹笑空对着他：“你喜欢谁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我装得很好，他没发现。

    贺岁笑了，许是想到了那个人，眼神尽是温柔：“你知道的，五年前的九月一号我们相识，到了今年的九月一号，我会告白。”

    五年前，高二。

    或许我也见证过，可那个人是谁。

    九月一号，我可能没机会知道了。

    ＊

    聚会散后，贺岁把我送回家。

    我盯着他的车，这车是他父亲送的，心脏还是有点刺痛。

    这车，也坐不了几次了。

    走进家门，终于不用再装，泪水从眼眶沁出来。

    反正天都黑了，人也走了，没人知道我会做什么，那就哭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