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往父皇寝宫的路,容泽煜走过很多遍。
虽说天家人不可能像民间那样常享天伦之乐,可小时候他觉得父皇还是在意他的,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光,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与父皇之间就只变成了瑞熙王与宣庆帝,天家之间再无父子。
容泽煜走进宣庆帝宫中的时候,地龙烧得正旺。从寒冷中一下子进入温暖的屋内,容泽煜竟有些不适应。
刚一踏入宫内,就听到了宣庆帝咳嗽的声音,原来父皇竟是病得这般严重了么?
转过转角,进入屋内看见了一副巨大的屏风立在眼前,屏风后面隐隐约约映出了两个人影,容泽煜努力辨认了一下,应当是宣庆帝和容泽安,看起来二人似乎正在下棋,真是好不惬意啊。
容泽煜在屏风前跪了下来,向宣庆帝问安。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宣庆帝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让他平身,而是反问他:“瑞熙王,你不是应当在你的封地吗?朕没有传召你,你怎么回京了?”
“回父皇,儿臣接到母后消息,说是父皇病了,儿臣心中焦急,记挂父皇龙体,所以未经传召,直接入京了。儿臣想来,以我们父子二人的关系,父皇应当能明白儿臣的一片孝心,不会怪罪儿臣的吧?”
好一个孝顺的儿子!
宣庆帝冷笑道:“既是记挂朕的身体,为何入京还要带兵呢?瑞熙王可知,私自调动兵将可是谋反的证据?”
容泽煜连忙伏下身子:“儿臣绝无谋反之意,儿臣是听说父皇被奸佞所蛊惑,儿臣不忍见到父皇被小人蒙蔽,所以特意带兵来替父皇清理身边奸佞之人。”
宣庆帝从一旁的棋盒中拿起一枚黑子,摩挲着棋子:“这么说来,你倒是一心为了大坤社稷,完全无意于皇位了?”
“这……”
容泽煜不想马上否认,但又不敢承认,犹犹豫豫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好。
宣庆帝将棋子扔回棋盒中:“容泽煜,你有胆子谋反,如今竟然连承认你觊觎皇位的勇气都没有,论起坦诚来,你还不如你皇兄!”
容泽煜听到宣庆帝竟然说他不如容泽安,心中不平之气一下子顶了出来。
“父皇,皇兄乃是乱臣贼子,心怀不轨。儿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避免父皇被皇兄骗了去。况且,这京中人人都知道,我皇兄乃是个好南风的,他与那朝臣谢曦昆勾勾搭搭的,不成体统。若是我大坤有这样一位君主,那岂不是遭人耻笑?况且,皇兄他不肯娶妻,于皇嗣后继无益,父皇一定要三思,万万不可将皇位传于我皇兄啊!”
宣庆帝从榻上下来,站了起来:“他不行,难道你就行了吗?一位君主最重要的首先是要有德行,要顾忌天下万民,而你呢?看看你干过的那些好事!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不计后果,你以为这些朕都不知道吗?”
容泽煜不等宣庆帝宣他平身,便直接起身了。
“听父皇的意思,就是执意要将皇位传给皇兄了?”容泽煜再一次向宣庆帝确认了他的想法。
“朕要将皇位传给谁,轮不到你来操心!”
容泽煜摇摇头,一副非常惋惜的表情:“可惜了,我还是非常想父皇你和皇兄活着的。”
容泽煜话音一落,抽出了藏在怀里的短刀,刺破了面前的屏风,气势汹汹地向着屏风后的两人而来。
听到声音不对,谢曦昆马上站起身,迅速挡到了宣庆帝面前,以防止容泽煜对宣庆帝有什么不测。
随着眼前的遮挡划开,容泽煜这才发现,原来屏风后陪着他父皇下棋的并不是容泽安而是谢曦昆,只一瞬间容泽煜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就说嘛,以他皇兄这个性子,跑来他父皇面前卖卖好也就够了,怎么会明知道他此次目标是他的情况下,还会自投罗网呢。
“之前京中都在盛传,说容泽安为了谢大人,不肯娶妻,对谢大人那叫一个情深义重,深情款款呐。本王还以为在他心中,谢大人的分量应当是相当重的。怎么今日,我这皇兄自己跑了也不带上你?”容泽煜嘲讽道。
“看来瑞熙王的消息不太准确啊。”谢曦昆并没有被容泽煜的话激怒:“我入宫乃是为了面见圣上,与华安王并无任何关系。看来瑞熙王应该清理一下身边的人了,不然一天净是给您传递错误的消息总归是不太好的。哦,不对,我忘了,就凭殿下刚才这一出,恐怕是没有以后了。”
容泽煜倒是成功地被激怒了:“谢曦昆,我告诉你,你不要不识好歹!本王从前有意招揽你,你不识抬举。如今非要与这乱臣贼子搅合在一起,也不怕最后下场凄惨。不过嘛,”容泽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若是你肯跪下来跟我磕头认错,待我抓到容泽安之后,再主动在他面前归顺于我的话,本王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多谢瑞熙王殿下的美意,不过我只会拥立名正言顺的储君。”
谢曦昆的不肯屈服,让容泽煜的挫败感又增强了一点,为什么!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容泽安,为什么他父皇不肯属意于他,就连这区区小官,他都纡尊降贵地给他好几次的机会,可他依旧不肯倒戈他!
“既然这样的话,”容泽煜抬起了握着刀的手,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你们都得死!”
门外容泽煜带来的人,和宫中的侍卫打成了一团。
宫内,谢曦昆拿着宣庆帝的剑与容泽煜艰难抵抗着。
容泽煜身为皇子,从小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有最好的师父教导,和谢曦昆这种能勉强读得起书的人自是不同。
谢曦昆为了博得一个好前程,自是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自然没有时间去练武,也没有师父来教他,他如今使出来的几招简单的招式,全都是从前容泽安教给他的保命招式,短时间内过上一两招还可以,可是这种长时间地交手之后,很快就捉襟见肘了。
谢曦昆自是知道自己的短板之处的,所以他一面抵挡着容泽煜一面迅速观察着屋内有什么东西能成为他的助力。
好像还是棋子更为顺手。
于是谢曦昆装作落入下风的样子,渐渐地往刚刚他们下棋的榻边退去。
在接触到棋盒的一瞬间,谢曦昆一把抓住棋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里面的棋子甩向了容泽煜。
容泽煜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打不过竟然就使这种阴招,不过还真的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看到容泽煜抬起袖子用来遮挡棋子的时候,谢曦昆又捞起一旁的砚台砸向了容泽煜。
看到砚台砸中了容泽煜的头,谢曦昆护住了宣庆帝,想要往外跑。
许是因为皇帝的寝宫实在是太大了,所以谢曦昆没跑出多远,就被赶过来的容泽煜拦住了。
“伤了本王还想跑?谢曦昆啊谢曦昆,以前没发现你胆子居然如此大!”
被砚台伤过的额头打开了一个血窟窿,蜿蜒而下的血迹配上容泽煜有些狰狞的表情,竟然让谢曦昆有一瞬间觉得有点害怕。
不知道容泽安现在在哪里了?他有没有顺利地找到杨家人,他还好吗?若是此刻他能在……
谢曦昆赶紧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容泽安现在是大坤的希望,自然是离这宫中越远越好,他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希望他回到这混乱之中呢。
意识到这场逃跑恐怕要落空了,宣庆帝上前一步,亲自与容泽煜对峙。
“容泽煜,你想干什么!”
被谢曦昆伤到的容泽煜犹如愤怒的困兽一般,眼中早就没有了尊卑、父子与亲情,只剩下了对报仇的急迫。
容泽煜怒吼着冲了过来,被宣庆帝一脚踹开了。
倒在地上的容泽煜很快爬了起来,又一次冲向了谢曦昆,又被宣庆帝踹开了。
再一次被宣庆帝踢开,容泽煜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谢曦昆从宣庆帝身后走出来,看着地上的容泽煜,一面担心他是不是疯了,一面又护着宣庆帝,以防容泽煜是在装疯,不知何时又会突然暴起伤人。
容泽煜躺在地上笑够了,这才有些悲戚地开口道:“果然,你还是喜欢容泽安。”
谢曦昆以为他这话是在对自己说,可是听到后面,他才知道,原来容泽煜是在控诉宣庆帝。
“从小你就偏心我皇兄,有什么好事都是先想到他,然后才是我。明明我才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嫡子,可是我却经常觉得自己比不过一个妃子生的玩意儿!”
宣庆帝看着躺在地上的容泽煜痛心疾首:“容泽煜,你说这话真让朕寒心,从小给你的什么不是最好的,你皇兄年幼丧母,朕心疼他,不过多照拂了几分,你看看你和你母亲那个样子,哪里还有母仪天下和皇后嫡子的气度!”
容泽煜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说到底父皇会心疼我皇兄,不过是因为喜欢早已故去的丽贵妃娘娘罢了,既然如此,那儿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容泽煜拍去身上的灰尘,突然跳起来冲向了宣庆帝。
谢曦昆刚刚手中的剑早已在打斗中被震落,看到手中无可以护卫的东西,而容泽煜又来势汹汹,只能以肉身挡在了宣庆帝面前。
那么尖锐的刀尖一会儿插进身体中一定会很痛吧,谢曦昆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着刀剑入体那一瞬间的疼痛。
疼痛没有等来,但他却听见了刀剑相交的“当啷”声。
谢曦昆睁开眼睛,竟然是容泽安!
容泽安一边和容泽煜对打着,一边努力逼退他。在容泽安的步步紧逼之下,容泽煜果然步步后退。
待到容泽煜退到门口处,宫殿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进来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包围住了两个人。
容泽煜环视了一圈侍卫,心下已了然:“原来你早就得到了消息,这杨家军远在千里,竟也能及时赶到,还说父皇不偏心你。”
容泽安用剑指着容泽煜:“三弟,从小,父皇对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从来没有比你多些什么,而最终导致你这样下场的是你的贪心!”
容泽安也不愿意再多与容泽煜说些什么,让手下押了容泽煜下去。
宫中的叛军早已被杨家军纷纷拿下,容泽安扶着宣庆帝缓缓坐下后,跪在地上:“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宣庆帝亲自扶起容泽安:“安儿呐,你做得很好!”
容泽安顺着宣庆帝的力道缓缓起身,询问宣庆帝的意思:“父皇,我三弟还有周家该如何处置?”
“这就要问你了。”
“问我?”容泽安有些不解。
宣庆帝捶着自己的腿:“朕早就觉得深感乏力,如今看到你有能力,能够处理好这一切,朕这心也就放了下来。朕既然说了要立你,就一定会立你。朕这就命人颁布立你为新君的旨意。明日起,你就是这大坤的新君,而朕也要退下来好好地修养了。”
“父皇……”容泽安还想说什么,而宣庆帝已然猜出了他的意思:“安儿,不要推辞了,父皇终有老去的一天,而在此之前,能看到你立起来,朕心甚慰呐。”
容泽安跪下来,对着宣庆帝行了一个大礼,默默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于是,翌日,宣庆帝退位,新皇登基的旨意传遍了大江南北,而造成祸乱的周家,罪魁祸首被斩,其余人被流放,原本的周皇后,被赐鸩酒,三皇子容泽煜被贬为庶人后,终身圈禁。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新朝伊始,万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