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满含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震得铭棋视线模糊,本就混乱的脑子彻底罢工,连周遭的声音都不再清晰。
似乎有人对着少年高高扬起了手,居然没人阻拦,或许也阻拦不了,铭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巴掌不容置疑地落下。
“啪——”
头被扇歪到一边,巨大的疼痛让铭棋有短暂的清醒。
他摸了摸慢慢红肿起来的脸,后知后觉,这一下不是幻觉啊。
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铭棋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后倒,失去意识前,悄悄对满脸错愕的铭崇旻比个中指。
叫你没事乱打人,吓死算球!
再睁眼又是熟悉又陌生的屋顶,大半个月都是这样的场景,铭棋早就不奢求睡一觉就能回去了。
他甚至能心平气和地爬起来,试图从还未消散的记忆里搜刮点讯息。
看到床尾缩着的人,铭棋愣了一下:“堂兄,你没回去吗?”
这个院子的主人都已经回来了,按理说铭柏已经没必要再待下去。
眼下是深夜,少年却睡得不沉,听到动静便挣扎起身,含糊道:“怕你想不开……”
说完打量了铭棋一眼:“你还好吧?”
铭棋心下一暖,这位堂兄性格跳脱不羁,却实在是为数不多纯粹关心“铭棋”的人。
但铭家在铭棋眼里,却越来越古怪了。
头又开始泛起细密的疼,铭棋用手撑住额头,强迫自己回忆白天看到的画面。
铭柏以为他在难过,难得小心翼翼地安慰:“你别多想,三叔就是那个性格,他平时真的可关心你了,今天就是被那个歹徒气狠了……”
铭棋没理会,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浓烈的情绪,带着不甘和委屈,甚至还有怨恨。
它们在身体内四处冲撞、无处宣泄,撞得人疼得发颤,才慢慢消退。
铭棋猛地意识到,这是属于真正的“铭家小少爷”的情绪。
他强压激动,不断在内心呼喊:“铭棋?小棋?小少爷?你在吗?回我一下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脑海里又浮现出白天少年歇斯底里的身影,铭棋下意识想起那个耳光,脸到现在都火辣辣的疼。
他喃喃自语:“这算哪门子的父亲?”
铭柏吓得跳了起来,恨不得上手捂铭棋的嘴:“祖宗,你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要我说你和三叔低个头!他那么疼你,肯定不会真生你气的!”
铭棋忽地抬头定定看他:“铭棋……我是说我,我以前经常这样和他争执吗?”
“那不然呢?每次都要弄得鸡飞狗跳的……”
话到一半突然停住,铭柏激动地扑过来:“你不是不记得吗?怎么突然问这些?你想起什么了?”
铭棋抗拒地将人推开:“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他对我的废柴体质,一直是这个态度吗?”
铭柏不解:“这有什么奇怪的?三叔已经很用心在家族间周全保护你了,毕竟你都……这样了是吧,他还能怎么办呢?”
在铭柏等人眼里,铭棋确实有点不知好歹。
即使是废柴,依然被如珠如宝地呵护,能衣食无忧地安稳度过一生,已经是别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幸运了。
可实力至上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惊才绝艳的天才,怎么可能甘心自己的后代平庸?
毕竟铭崇旻实在不像一个对小辈慈爱宽和的长辈。
而且,铭棋很在意铭崇旻说的那句“你想铭家因你而覆灭吗”。
一个年纪不大、天赋近乎没有的小孩,想办法改变现状,就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铭棋可从没听过谁家的父母,会因为孩子想努力考个好大学,而把孩子揍得下不来床的。
尤其是察觉到原主情绪后,铭棋更坚信自己的猜想:这就是一场地位不对等的压迫,一个高高在上的强者,利用家族的千钧重量,压迫孩子低头,逼着他认命。
铭棋犹豫片刻后,将自己的猜想和铭柏说了。
铭柏脑子明显空白了下来,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不、不能吧……三叔图什么呢?”
而且铭崇旻对“儿子”的照顾可是铭家人有目共睹的。
铭棋讽刺地笑了笑:“或许我是绝世天才,他怕被人抢了风头呢?”
铭柏瞬间清醒,也不想打击自家弟弟,但表情确实一言难尽。
“别不信啊。”铭棋提高了音量。
自己好歹也看过不少小说动漫,多少懂一点套路的。
不过再多的套路,还是经过实际考验才能站住脚。
所以铭棋大胆提议:“堂兄,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
“不要。”
很可惜,提议胎死腹中。
“为什么?我都没说完!”
铭柏缩回了床尾的角落:“不管你想做什么,三叔知道了,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怯懦!”铭棋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这样畏缩胆小,没有求知和探索精神,是不可能在人生路上有很大成就的!”
铭柏:“你刺激我也没有用,三叔如果要扒我皮的话,父亲是不会拦着的。”
不是,你们家父子关系是不是都沾点什么毛病?
铭棋咬咬牙,祭出杀手锏:“可你不想看看炼器宗师的炼器炉吗?就算不看炼器炉,炼器宗师的收藏室你也不好奇吗?”
十个炼器师九个富,还有一个特别富,他们的收藏品更是稀世之珍,别说铭柏这样的半大小孩,就是狡猾的成年人也抵挡不住开眼的诱惑。
当晚,铭崇旻的书房外就多了两道身影。
眼看铭棋抬手就要推门进去,铭柏差点给跪下。
“祖宗,咱真的一点都不遮掩的吗?三叔这边可到处是监察水晶啊!”
“我们又不是贼,遮掩什么?再说了,儿子无聊去父亲书房逛逛,不可以吗?”
“那你非要叫我来做什么啊!”
铭棋略带歉意一笑:“对不住,没来过,不认识路。”
“会被扒皮的不是你是吧!”
铭柏哪能不明白被这小子坑了,但来都来了,总得满足了好奇心再说,一咬牙人就跟着铭棋进去了。
书房的布局和铭崇旻一样单调死板,四四方方的书桌左右两边摆了两墙书架,正后方的博古架是整间房间最活泼的装饰。
铭棋二话不说,挑了个书架便开始搜寻。
铭柏被他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你要找什么?”
铭棋一刻不停,满脸严肃:“一卷书册。”
准确的是一本暖黄色,坠着橘红色羽毛的小册子。
白天的那个耳光太真实,以至于铭棋也分不清,对面铭崇旻的身影是现实本体,还原主记忆提供的线索。
在那个身影身上,铭棋看到了那本册子。
那本册子和铭崇旻实在不搭,铭棋直觉那是原主的东西,且一定能给自己更多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原主身世的线索。
铭柏还在:“你怎么知道它在书房的,你不是不记得吗?”
其实铭棋也不确定,但铭崇旻的活动范围就这么大,书房找不到就想办法去卧室,再不济趁他洗漱翻他衣物。
反正有免费的向导和护身符在,铭家总不能把两个直系血脉一起弄死。
铭棋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铭柏终于看不下去,好歹是兄弟,撸起袖子一起干吧:“动作得快点,要是被三叔知道我们在这乱翻就完蛋了。”
下一瞬,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的影子被冷白的月光无限拉长,投洒进屋内,遮住大片光亮。
铭柏默默把手上的书放回原位:哈哈,完蛋啦!
铭崇旻风尘仆仆的装束早被换成了深蓝的锦袍,或许白天铭棋的昏迷真的刺激到了他,此刻铭崇旻褪去的一身冷厉,只是言语间还带了点尖锐而已:“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死心。”
铭棋当然察觉到了这点变化,知道这是试探的好机会,故意阴阳怪气:“总好过当贪生怕死的老鼠,一辈子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
铭柏猛地扭头,瞳孔地震地看向铭棋。
这不是在说三叔吧?一定不是吧!
门外的人气势果然重新凌厉了起来,铭崇旻一步步靠近,阴沉沉的目光压得铭柏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我说过,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铭棋强装镇定,扯出冷笑道:“好什么?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人随意拿捏,这样的命运,好在哪里了?”
“别说你会保护我。”赶在铭崇旻开口前,铭棋提高音量打断他,“这话任谁说都比你这种满嘴大话的小人有说服力。”
铭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投在铭棋身上的目光满是陌生。
这真的是自己胆小如鼠的堂弟?
铭崇旻的脸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铭棋藏在身后的手也早已被汗水浸湿,这场对峙总要有一个结果。
铭棋先发制人:“我难道有说错吗?你真要是和他们说的一样无所不能,那‘我’被骗出去的时候你在哪里?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铭棋在赌,他坚信一个人的行为都有一定的“逻辑”支撑,一切事件的演变也有迹可循。
在铭棋眼里,铭崇旻是一个冷酷专断的父亲;可在旁人眼里,他确实为了唯一的儿子呕心沥血。
几番试探下来,铭崇旻并没有养一个废物为自己提升修为的必要,而他对铭家未来的担忧也不似作伪。
这只能说明,铭棋身上有个惊人的秘密。
铭崇旻深沉的声音响起:“你什么都不知道。”
铭棋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立刻接话:“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愿和我说吗?”
“铭阁下,铭大炼器师,铭大召唤师,您的等级是什么来着,灵婴,对吗?我想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灵师的巅峰吗?很显然,不是的。”
铭崇旻显然没料到铭棋会这么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铭棋继续道:“我们再来换个思路,铭家是什么无名之辈,或是什么超级隐世豪门吗?都不是,我们就在这里,连一个脸都没露的无名小卒都能直接找上门来。”
“现在,我们将两个问题合二为一,铭先生,如果找来的是灵元,或是超过灵婴无数倍的超级强者,您还有把握大放厥词说能保护所有人吗?”
这不是什么大道理,是铭崇旻一直逃避不愿面对的现实而已。
铭崇旻显然恼羞成怒了,近乎咆哮道:“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都有什么手段!”
“都说了,我不知道不全是因为你吗!”
铭棋的情绪也忽然爆发,委屈不甘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宣泄口,也不顾铭棋本人的意愿,冲的他鼻子发酸,视野模糊。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孩子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你不信任我,凭什么要求我信你?信你的结果是这次丢了我的记忆,那下次呢?要丢掉我的命吗?”
事实上,已经丢过半条了,毕竟原主现在的情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铭棋没想到,原主还是个泪失禁,好好的气势一下掉了个干净。
但别说,还挺好用的,至少铭崇旻被震得接不上话了。
铭棋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说:“你自己胆小怯懦,别拦着我和你一样当个窝囊废。我管你说的那些人是谁,是灵婴我就要修成灵元,是灵元我就往更高处爬,只要我成为天下第一的灵师,他们还能有什么手段伤我?”
这不是铭棋谨慎的性格会说出的话。
铭棋的心脏正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无限豪情借助心跳泵向全身,连颤抖的指尖都泛红发烫。
铭棋知道,这是原主留下的情绪。
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原主才不是被人贬低的怯懦废柴,如果没有自己的到来,原主迟早能成为惊才绝艳、名动一方的豪杰。
“说得好。”
诡异的寂静被满怀欣慰的苍老声音打破。
一直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透明人铭柏,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冲了出去:“爷爷,你终于来了。”
太吓人了这里。
铭崇旻也稍稍冷静了一下,对着老者颔首:“老家主。”
铭老一边伸手接住吓破胆的孙子,一边用眼神宽慰铭棋。
铭棋忽然想起铭柏说的话,从小到大,老家主一直在想办法帮他改善体质。
慈蔼的老人做得可比铭崇旻这个父亲多得多。
铭老拍着铭柏的背,目光缓缓移向铭崇旻:“崇旻,你一向都很有主意,这些事情原本我也不该插手。只是你也看到了,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理想和志气,何不松下手,让孩子自己闯闯试试?”
铭崇旻死咬着牙不说话。
铭老也不介意:“我知道没那么容易说动你们,都是犟种啊。罢了,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这次降灵仪式要在苏萨城举办,沧氏的邀请函已经送到铭家好几天了。你们这样,我也不放心把你们单独留在列星,就一起去吧,就当让孩子涨涨见识。崇旻,总要给孩子一个试错的机会,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