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江之谨要开口,忽而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打断他的动作。
大太监江德全推搡开一众羽林卫,匆匆忙忙的跑到江之谨身边。
“陛下!陛下不好了!”
江之谨皱眉,不悦道:“小全子,跟着朕多年了,怎么还这般冒冒失失,是天塌下来了还是怎的。”
江德全这才发现陛下身边还站着柳寻春和小玲一干人等,匆忙噤声。
他快步到江之谨身旁,附耳道:“陛下,长公主那边又出事了,这回是更恶化了,奴才在旁边看着…旁人说…压都压不住啊。”
他声音小,柳寻春虽然耳力好,却也听不真切,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似是长公主那儿出了什么事。听这架势,好像是…中邪了?
她打眼一看江之谨,他的面上竟满是焦急。他这人倒还算有心肝,对长公主是热切的很,本以为他是头彻底不通人情的疯狗。
“可宣过太医?”他顾不上旁人在场,急切问道。
“宣了宣了,当时便请了太医,张太医喂下一碗安神汤去,这才安稳下来,如今正睡着呢。”
“好,睡下便好。”他似是终于放下些心来。
“来人,立刻摆驾长公主府。”
他不再理睬柳寻春,径直向一旁刚备好的轿辇走去。
小玲拉了拉她的袖口,示意她们应该赶紧送走皇帝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柳寻春微微侧头向她,问道:“这长公主,便是你当初给我讲的那个长公主?”
小玲点点头。
这几个月里,但凡有空闲的时间,小玲便给她梳理如今朝堂局势,外加讲一些朝野间的八卦杂谈。这长公主的名号是时常提起的,若说起来,还真是位妙人。
眼看江之谨的马上要起轿,柳寻春径自上前几步,朗声道:“陛下留步,臣女想与陛下一同前去。”
江之谨撩开轿帘,却不见人影出现,只留一双骨节分明的素手搭在窗框上。
“朕凭什么要带你去?”
“长公主久病不好,陛下遍寻名医也不得结果,就没怀疑过也许长公主之所以缠绵病榻,根本就不是因为染上疫病吗?”
江德全在轿旁听罢急的连连朝柳寻春使眼色,柳寻春这话是僭越了,谁不知当今圣上讨厌妖鬼之谈。她说这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是暗指长公主被妖邪缠身,这不是直接触龙逆鳞嘛。
轿中人未语,空气安静了片刻。
柳寻春见他忽然摆了摆手,而后将手缩回轿中,便知这是要起轿离开不打算理她了。她无奈退后一步,打算避开轿子开动后扬起的尘灰。
谁知这时紧闭的轿帘内忽然传来他的声音,轻轻的。
“朕这轿辇按祖宗规制只乘朕与朕未来皇后二人,柳卿若想去,朕拦不下,只管自己跟来便是。”
语罢扬长而去,留下吃了一嘴灰的柳寻春和小玲。
“小玲,你可有什么办法可以跟上陛下的?”
小玲不满道:“姐姐真是的,干嘛这热闹也要凑一脚,狗皇帝刚暗算你你还不嫌他烦的呀,巴巴的就贴上当心又要惹的一身骚。”
“小玲,你要不看看咱们现在在哪儿呢?注意谨言慎行。”
她此次想前去,是有她自己的定夺的。长公主是江之谨姐姐,是他留在世上为数不多的手足。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跟过去,长公主面临的问题,或许是她可以解决的,而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和江之谨间紧张的局面会有改善的机会。
小玲虽嘴上抱怨,却还是翻找着衣兜,掏出几张符咒,一股脑都塞到柳寻春手里。
“你自己找吧,这都是柳监正在临别时交给我的,说是怕你有什么万一。你现在没有灵力,他便在里面封好了灵力,到时候直接念我教你的口诀就行。里面剑诀疾行符之类的啥都有,你看着使吧。”
柳寻春口中谢过柳南舟和小玲,随手抽出一张遁地符来。
遁地符,顾名思义,一息之间便可遁地千里。这个世界里高阶修士可以直接施展灵力,低阶修士得将灵力输入符咒方可施展术法,而像柳寻春这种连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便只能用这种本就封贮好灵力的符纸。
她叹口气,看向小玲。
“你可去过公主府?”
遁地符有一限制,那就是施咒者必须亲自到过想去的地方才行。
小玲无奈接过符纸,凌空虚画,口中振振有词。顷刻间燃起的红色火苗吞灭黄纸,一片白光笼罩二人。再睁眼,眼前是很高的白玉石砌台阶,台阶直通向朱红雕漆大门,匾额上书“万代公主府”。
“这长公主当真张狂,竟敢题写这样大不敬的匾额。”柳寻春读着那描金的苍劲行楷不由叹道。
“这可不是长公主自己命人题的,而是陛下在这长公主府建成那日,御笔亲题的呢,长公主当时想拦都拦不住的。”
言谈间已然到了朱门之前,两旁把守卫兵引她们向公主卧房中去。
长公主府层楼叠榭,廊腰缦回,设计精巧复杂竟比之皇宫更甚。
只是整个公主府上空都弥散着淡淡的黑气,柳寻春感觉入了公主府心绪便有些烦躁。她扭头看小玲,一向乐呵呵的她此时也垂着头皱眉思索着什么。
长公主所居住的正房院落中站了几名太医,都是满面愁容,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长公主这病也真是奇了,脉相平稳只是虚弱了些,理应是好好的人啊,如今怎会……”
“我不是早说好几回了吗,长公主根本没得病,肯定是从滇南回来的时候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那地方可是邪的很。”
“可不是这么说的吗,可陛下偏偏不认。这长公主一日不见好,便拿我们几个出气。”
柳寻春迈步进院内,太医们停下讲话,斜睨眼瞟她下便又垂下头。
“陛下刚刚说了,若是柳小姐来,进去便是。”
推门进去,柳寻春便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血气。腰际的断剑隐隐铮鸣,马上就要脱鞘而出。
她打量着昏暗的屋内,不知是不是看错,眼前空间忽然扭曲一瞬。她警觉向后一步,可那怪象很快便消失了。
“感觉到了吗?”她悄声问身旁的小玲。
小玲视线茫然的扫过室内几个人,然后懵懂的摇了摇头。
可能是空气中积了太多灰尘,灰尘被开门时候吹进来的风带动了,柳寻春这样自我安慰道。
长公主直直躺在床上,脸色如白纸一般苍白,消瘦的像是皮肤直接贴着面部的骨骼,可唇却饱满嫣红如血。眉间一点妖异的红光,闪动间没入肤间,隐隐透出几分诡异。
此时在她身上,柳寻春看不出半点万代长公主应有的雍容气度。
上京有真龙之气庇佑,妖物理应不敢造次。近几年虽然天灾不断,百姓怨声载道,真龙之气虽有亏损,可也不该不支成这个样子,竟然容得妖物在皇城里造次。
“你来了,有些慢。”
柳寻春这才注意到站在屋内阴翳处的江之谨。
“嗯,没有陛下神速。”她应声。
“陛下可否容我看察询问些情况。”
他沉默片刻,看着床上躺着的江歆妍,最终叹口气,似是终于妥协,开口道:“既然来了,想看什么想问什么便做吧。”
“屋内这般闷,人气进不来,死气又出不去。伺候在长公主旁边的人没人懂这个道理吗?为什么不开窗,白日里还拉着帘子。”
有服侍在长公主旁边的年老嬷嬷答道:“回小姐,殿下这病一见光就发作的更厉害,奴婢们不敢刺激到殿下病情,这才关窗拉帘的。”
这婆子虽然回的还算详细,可言语间透出满满的傲慢来,这种态度并不利于柳寻春了解情况。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柳寻春冷声问。
“便是在进京路上,一夜风雨紧,殿下染了风寒,发起烧来,大概是从那时开始殿下便病气缠身。”
说到此处,柳寻春注意到跪坐在长公主榻前软垫上的年轻丫鬟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一滴药汁不甚落在长毛地毯上。
她微微眯眼,注视着那个丫鬟,眼神像是冰冷的芒刺锥在那丫鬟的脊骨间,丫鬟不自觉颤抖了下身子。
“这位姑娘是谁?”
嬷嬷顺着柳寻春的视线看去,“这是殿下的贴身侍女,聆琴。”
聆琴扭过头强撑着笑意,冲柳寻春微微颔首致意。
“我现在问你一遍,聆琴,长公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常的。”
聆琴停下手中动作,躬身答道:“便如嬷嬷所说,是一个雨夜里奴婢没看紧殿下,不小心叫殿下着凉才染上风寒……”
“不要骗我,实话实说。”
“奴婢所说就是实话,跟谁都是这么说的,不知道这位小姐还想听什么别的。”
“聆琴,你从小和阿姐一起长大,你现在老实讲出来,朕不怪罪你。但你要是拒不承认一直嘴硬,若是让朕知道事情非你所说那么简单,你别怪朕不念情面。”
聆琴站起身,柳寻春注意到她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回陛下,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开始于自滇南出发一个月后,我们途径蜀道。那路怪异的很,阴气森森的,虽是来时官道,但却不像来时那般。一日夜里,狂风乱作,奴婢…奴婢害怕的睡不着,听到殿下房间中有怪声,便想去看看。谁知…谁知看到…”
她似是不敢再讲下去,抬头飞速的瞥了江之谨一眼。
江之谨脸色并不好看,语气不耐道:“看朕做什么,你继续说便是。”
“陛下恕罪,奴婢推开房门便看到殿下坐在妆台边,呆呆的盯着镜子,屋子里只有镜前点了一根白蜡,奴婢在门口怎么唤殿下殿下都不理睬。奴婢便走进殿下拍了她一下,绝对是很轻而没有使劲的,可殿下似是忽然受到极大惊吓,神情惊恐盯着镜中奴婢的眼睛,微微张口好像要说什么。奴婢被吓坏了,本想逃出屋去,没想到殿下忽然脱力倒伏在奴婢身上,此时已然身子烫的惊人。自那夜后,殿下便高烧不断,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她讲完后屋内一片死寂,陛下面沉如水,死死盯着那宫婢。
“为何现在才说?”江之谨沉声开口。
聆琴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柳寻春心里感觉好笑,谁人不知天子不信神鬼之说,说这话等于直接讲长公主是被东西上身了,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主动触天子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