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姐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城门口的官兵早在苏瑾青到达的半刻钟前就将苏五小姐已进京这一消息带给了尚书府。是以，等苏瑾青到时，苏家一家都在门前候着了。
马夫稳稳停住，将轿登放在马车旁，朝马车内喊了句：“五小姐，到了。”
府门前的人都将视线放在马车上。先出来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娘。将苏瑾青送去桐乡时，苏毅理除了拨一个给她喂奶的戚妈妈可没派丫鬟下去，想来，应是在桐乡庄子上买的。
予雪将自己的手臂送上，下一秒，一只玉手便搭了上去。借着予雪的力，苏瑾青拨开帘子，终于见到了凌妈妈念叨了一路的尚书府和她名义上的“亲人。”
苏毅理长的清秀，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如今的他已过不惑之年，身上的沉稳劲愈发严重，或许是在官场混久了，看人总有一股压迫感。
直到看到自己的五女儿，眼里才有了一丝波动，转瞬即逝。
苏瑾青踩着轿登下了马车，那双大眼扫了扫四周，对上苏毅理的视线，呼吸一滞，又很快低下头去。
凌妈妈在一旁叹气，这五小姐偏是个蠢的，若是换做旁人，这会应当哭着去找自己爹爹诉苦去了。
不过也没事，现在这五小姐可是块香饽饽，平常庶女和妾室可只能从角门进，如今，苏五小姐身价可翻了一番，这不是，不仅让她从正门进，连家主都亲自迎接。
凌妈妈起了攀附的心思，立马将苏瑾青拉了上去。
“五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路上啊，还经常念叨老爷呢。”凌妈妈打着哈哈，挽着苏瑾青的手来到苏毅理身前。
她拍拍苏瑾青的背：“五小姐，你瞧，这就是爹爹。”
苏瑾青依言抬头，与苏毅理打了个照面，复低下头，朝苏毅理生疏地做了个礼，嗓音软糯：“女儿苏瑾青见过爹爹。”
“嗯。”苏毅理应了声。对于她这个小女儿，他也不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只是像对待其他儿女那般，抬起手僵硬地在她头上拍了拍：“乖，长大了。”
苏瑾青愣了一瞬，又很快恢复。
“这就是青姐儿吧。”旁边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苏瑾青往旁边看去。
那是一个优雅端庄的夫人，长相温柔，可眉宇间又有当家主母的精明。只不过她最近许是气色不好，脸上厚重的脂粉也没掩盖住她眼底的乌青。
“这是苏夫人，往后啊，也是五小姐的母亲了。”凌妈妈见势介绍。
苏瑾青低头咬着下唇，袖口被她抓出了褶子，却还是乖乖地行礼：“见过母亲。”
“欸。”苏夫人抓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打趣道：“长的真水灵，也不知老爷怎么生出你这般可爱的小女娘的。”
这话苏夫人倒也没说错，苏瑾青与苏毅理可一点也不像，苏毅理偏硬朗，苏瑾青却偏可爱，标准的鹅蛋脸，一双大眼睛跟猫似的，黑色瞳孔发亮，眼睛里干净清澈，苏夫人见过不少人，却很少见这么干净的眼睛。想来，应该是像了她的生母。
苏夫人瞧了一旁尴尬的苏毅理一眼，主动承了不存在的母女情：“青姐儿一路辛苦，途中可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凌妈妈也顺势接上：“没有的事，也许是老天也想让父女重聚，这一路啊，顺利的很。”
苏夫人笑了笑，不达眼底：“用过午膳了吗？快进府，这天热，我让后厨给你熬点绿豆汤。”
苏瑾青被她拉着走，尴尬地朝苏夫人一笑：“谢谢母亲。”
“客气了，往后啊，这便是你的家了。”苏夫人说：“你大哥如今在礼部当差，最近事多，今日没来得及见你。你二哥跟三哥是对双生子，只比你大了几个月，如今还在翰林学府上学，等今晚上你再见见他们……”
苏瑾青话少，这一路都是苏夫人再说话，苏毅理也会搭腔，她只不过偶尔应一声。
从远处看，当真是其乐融融，不知情的还真认为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这就是五小姐啊……”
门口的一幕自然没逃过下人的眼，人一走，私底下就开始议论。
“长的竟还不错，我还以为从乡下来的，会是村姑样呢……”
“传闻是真的啊，竟然五小姐要嫁去将军府，那我们大小姐该怎么办啊……”
话还没说完，便被妈妈训斥了：“你们这几个嘴碎的，少在背后议论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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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在吃一口吧，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春桃苦口婆心地劝着苏瑾语，看着自家小姐消瘦成这样，自己心里也是说不完的心疼。
苏瑾语卧在床榻之上，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也不知这半个月哭了多少回了。未施粉墨的脸惨白一片，全然没了往日的恣意潇洒。
“五妹妹可是归家了？”许久未正常进食，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春桃踌躇片刻，不知该不该答。这半个月，苏瑾语很少主动提起此事。答了，这是往她伤口上撒盐，不答……
“想什么呢？”苏瑾语又问了一遍。
“我听门口的小厮说，刚刚五小姐到了。”
“嗯。”苏瑾语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这个做长姐的，理应去拜访五妹妹。”
春桃有些委屈，她家小姐最是守规矩，就连如今也不忘规训。发生那档子事，也从不去老爷夫人那里诉苦，只天天自个儿以泪洗面，活着也忒窝囊了些。
“小姐何至于此啊？”春桃自幼跟在苏瑾语身边，早对她情如姐妹。见苏瑾语这般模样，哭的活像是自己受了委屈：“这明明不是小姐的错，我天天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循规蹈矩，从不跟外男单独说话，怎么可能会私通？！这不就是陷害？”
“还有那些个下人，一个个的最会见风使舵，也不想想小姐平时是怎么待他们的……”
“春桃。”苏瑾语出声阻止：“这些话，可别让旁人听了去。”
她怎么会不委屈呢？可她越是闹，旁人就越是拿她当笑话看。她那天只是觉得累了，睡了个觉，醒来后她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样。
“小姐，我们逃出去吧，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阿语？”是苏夫人的声音。
春桃立马闭嘴，起身往门边走：“夫人怎的……”待看到苏夫人身后那位陌生的女子，瞬间懂了。
她开门：“见过苏夫人，五小姐。大小姐在里头呢。”
苏夫人叹了口气：“阿语今日吃了吗？”
“今日就早上喝了点粥，其他的……小姐说她没胃口。”
苏夫人转头招呼苏瑾青进门。
苏瑾青还是低着头，走了一路，苏夫人也摸透了她的性格，是个胆小怕事的主。
“阿娘。”苏瑾语起身，按照往常般行礼。
看着自己的女儿，苏夫人心中绞痛。却不忘了规矩：“阿语，快见见你五妹妹。”
苏瑾语带着笑：“早就想见见五妹妹了，如今总算是见到了。”
“这是你阿姐，苏瑾语。”
苏瑾青盯着苏瑾语看了几秒，只稍稍给她回了个礼，什么话也没说。
苏夫人心中诧异，刚刚还好好的，让她认谁就认谁，现在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在怪语儿？也是，若不是语儿，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被接进城里，嫁一个如今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苏瑾语倒是无所谓，这半个月，她什么人都见过了。主动关心：“五妹妹可是累了？累了便去后院休息罢。阿姐今日身体欠佳，等过几日阿姐亲自给你献上见面礼，可好？”
她的语气太过温柔，苏瑾青抬头看她，一脸怔然。
她的眼神太过炽热，苏瑾语被她看的一脸懵，她那眼神里，没有漠然和害怕，多的是怜悯和……思恋？
还没等她回神，那双眼睛便垂了下去，低声回答：“好。”
出了苏瑾语的房门，苏夫人脸上已有了倦色，但现在苏瑾青过到她的门下，也算是苏家嫡女，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过几日奚贵妃办了个荷花宴，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也过去。我明日给你请个宫中嬷嬷，让她叫你些宫中礼仪。京城不比桐乡，你姓苏，那便是要跟苏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省得了？”
苏瑾青点头：“省的了。”
苏夫人心中装着事，谄了个话口先走了。让一个婢子领她去她的院子。
予雪跟在苏瑾青后头，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阿梓说桐乡又来信了，问我们回不回？”
苏瑾青脸色不变，依旧像个刚入府的小村姑打量苏府，语气却是冰冷：“不用回。”
如今的身份，还是不跟她们联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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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棋者，黑白交错，如天地之象，阴阳之理。黑子代表阴，白子代表阳，阴阳相生，相克，此棋道之根本。
棋盘上，已到残局，黑子下了个枷，白子却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使了个倒脱靴。
最后一个白子落下，郑珏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佑安，你输了。”
离容叹息一声，拿一旁的湿帕净了手，顺到拿起一旁小厮备好的茶：“还是表哥厉害。”
“啧啧啧。”郑珏这局赢得不容易，坐久了腰疼，他捶了捶自己的腰：“四年不见，你嘴巴里竟然能吐出人话了。”
郑珏学他净手品茶，瞥了眼对面的男子。
一身白袍加身，姿态慵懒。比起四年前，黑了些，也精瘦了些。不变的，还是他身上那股书生气。剑眉星目，一双杏眼看着人蓄无害，眼波流转间看谁都深情。偏偏，说出的话还是气人。
“彼此彼此。成王殿下好不容易赢我一回，该夸你一次，以后，想夸都没机会夸了。”
郑珏都气笑了，偏偏他说的还是实话：“都说离小将军克己复礼，实则不然，我可是你表哥，某些人啊，对待长辈竟如此无礼。”
离容不欲与他斗嘴，直说道：“你算哪门子长辈？说吧，找我干嘛。刚回京，事儿多着呢。”
“我母妃三日后办了个荷花宴，届时你一定要来。”
“姑母闲的？”
“她闲不闲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知道苏五小姐不闲。”郑珏把请帖放在他手边：“自己要娶的妻，上点心。”
离容这才反应过来这道宴意欲何为。天元的习俗，快成婚的小娘子和小公子私底下可不能见面，不过可以趁着办宴会的功夫相看一番。兵部最近事多，差点忘了与苏府的龌龊了。
“知道了。”离容坐直身子：“苏大小姐最近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都盯着呢，出不了什么意外。”
离容皱眉：“是我对不住苏家两姐妹了。”
郑珏宽慰他：“不必自责，朝廷之争向来如此，怪只怪，她们生在官宦世家。”
“等这事过去了，你便去把苏大小姐的事解决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不应该被他们随意糟蹋。”
他们指的是谁，郑珏心知肚明，他应了声。见外面黄昏将近，立马告辞：“我得回府了，诺儿看不见我又得闹。”
离容眼睛一闭：“你跟谢诺都成婚两年了，腻歪不腻歪。”
“你不懂。”郑珏眼里含笑，现在倒有点像长辈了：“等你成婚后便晓得这其中乐趣了。”
不欲与他多言，离容不客气的把他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