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夹杂着三两长喝在林间穿过,迎面是不断扑来的风,将贺安额前的碎发全然掀起。
幽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心中是久久不能停歇的怒火。
她向来最讨厌计划被打乱,虽然苏煜的举动都在她预料之中,但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侍卫,却是个意外。
前世她并没有在苏煜身边见过这人,在南平见这家伙唯唯诺诺的模样,本以为是个怂包,没想到也是个胆大的。
这次,怪她断章取义了。
不过这小侍卫一来,苏煜定会知晓南平现下的局势。
这只会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打乱摄政王的计划,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见到长公主。
那她的一切计划,就都得跟着提前了。
但若是提前,定然不会同计划好的那般走得稳妥。
不稳妥的情况下,最容易发生变故。
贺安最讨厌的便是变故,她讨厌一切变故。
她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是她不敢赌。
她想护住的,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出事。
不然,她这辈子当真是白来了。
前世身边每一个人的结局不断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那样的场景早已不在她的梦中发生,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但此时,每一件都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上演着。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离去不是因为变故,但那时的她实在是太弱小了,每一场变故的发生,她都阻止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牢牢地记住,痛恨自己的无能。
每每从梦中惊醒,她都尝试呼喊亲朋的姓名,以来证明那些都不曾发生过。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的回音。
可当今的她早已不同前世,她有能力去保护好每一个人,但她更害怕她掌握不了变故。
手中的马鞭挥得愈发快了起来,她与身下的马眼下全然成了一支离弦的箭,跟在她身后的苏煜也跟着加快速度。
但这可苦了他的小侍卫,张卓死死抓着马鞍,唯恐把自己再摔下去了。
“殿下...殿下...您慢点...您慢点啊...啊啊啊啊——!”
他在苏煜耳边的动静愈来愈大,苏煜沉气低声道:“声音小点,你吵到我了。”
“还有,我不认路,慢不下来。”
张卓这下明白了自家殿下为何这般疯狂的策马,原来是因为前头那位姑娘。
他清了清嗓子,引得苏煜眉头轻蹙,还不待他疑惑,只听张卓冲着贺安喊道:“喂——!前边那位引路的姑娘——!你且慢些——!我家殿下要跟不上了——!”
“住口。”苏煜压着嗓子怒声道。
张卓只当是自家殿下害羞了,冲他“嘿嘿”一笑,道:“殿下你别不好意思,你看那姑娘不是慢下来了吗?”
贺安被张卓这几嗓子拉回些思绪,不免懊悔自己方才是在作甚?!
她慢下来待苏煜跟上,同他并排走着。
见他面红耳赤喘着粗气,贺安心中平添几分歉意。
她没有去看苏煜,只是嘴角扯出一抹浅笑,道:“抱歉,方才是我跑得急了,还望殿下见谅。”
“无碍的,方才不算急。”苏煜的声音又回到了林间清风的模样,“只是后边带着人,不太习惯。”
闻言,贺安看了眼苏煜身后的人,白白净净的小脸,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她眼底闪过疑惑,这人连林中那几人都解决不了,他倒是怎么当上苏煜的贴身侍卫的?
张卓见那姑娘瞧来,脸上赶忙堆起笑:“姑娘好啊,我是我们殿下的贴身大侍卫。咱们现下是去哪啊?你们长公主的府上吗?”
苏煜还未开口,贺安便点头道:“对,去我们长公主的府上。”
“你们长公主待我们殿下如何啊?”张卓又问。
“我们长公主,待你们殿下还算不错。”
闻言,张卓冷哼一声道:“我可不信!这都没有马车接驾,还算不错?!”
“我们殿下,那可是金枝玉叶,来了你们北宁居然连个马车都没有?!”
“我和你们说,你们就是看我们殿下性子软好欺负!”
“哼,现在我来了,我就不可能让我们殿下吃一点苦!你们别想欺负我们殿下一下!”
他语气中的怒气越来越大,终是冲着贺安咬牙切齿道:“一下都不行!”
待他说完,苏煜握着缰绳的手早已被捏得咯吱作响,他眯起眼眸,笑道:“这位是好心收留我的贺姑娘,她待我很好。”
张卓愣了半天,怀疑自己伤势过重而产生了幻听。
“……收留?”
贺安被张卓这一下逗得终于笑了起来,她冲张卓点头道:“你家殿下,现在还没见到长公主呢?”
“此话当真?!”张卓惊讶道。
苏煜长话短说,将他与贺安怎的结识告诉了张卓。
张卓听完,长呼一口气,仰天长骂:“这长公主莫要欺人太甚——!”
霎时惊起一片鸟鹊,噗啦噗啦地从三人头上飞散开。
“这费劲将我们殿下要过来,就也不管我们殿下的死活了是吧?!”
“这破北宁,鸟都不愿拉屎的地方,真当我们殿下愿意过来啊——!”
他冲苏煜道:“殿下,我们不找那长公主了,我们回去。”
“这罪,我们不受!”
苏煜无奈地垂眸摇头,还没开口便听贺安笑道:“小侍卫,你骂那长公主我不说什么,你要是骂北宁,我们可就要将你家殿下同你一块,扔出酒楼了。”
“诶诶诶,我收回方才的话,北宁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就是那长公主不是个人!贺姑娘你就比她好多了,你是我们殿下的大恩人,那就也是我的恩人!”
贺安斜他一眼,道:“方才那一遭,我已经算是你的恩人了。”
张卓赶忙附和着,这时苏煜开口问道:“我方才见你,好像是同一人说了些什么...”
闻言,贺安身子一僵。
她当时在气头上,憋了几日的气终于找到了能发泄的地方,便没有管那么多,痛痛快快地撒了一顿,却忘了身旁还有这两人了。
“你听见了?”贺安笑问。
“那倒没有,”苏煜摇头,笑着看了眼张卓,“当时在帮他查看伤势,他又多聒噪想必贺姑娘您也是见识过了。”
贺安松下一口气,这人她还是要送回南平的,少让他知晓些事情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她低笑两声,道:“我同他说,敢伤我的伙计,就得能在我的剑下活命。”
苏煜看着她,眼中还在愣神,嘴角却先跟着笑了起来。
“对喽——!贺姑娘你那功夫可真好啊!能教我两招吗?”张卓兴奋地叫嚷着。
贺安眉尾一挑,“想学?那得掏钱。”
“多少?”
“一百两银子,教一招。”贺安拖着尾音,回道。
见状,苏煜便知贺安又回到了往日模样,他笑着接话道:“你要真想学,自己挣银子去。”
张卓叹气道:“那恐怕,我是同这功夫无缘喽!”
但他很快又乐呵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到城门时,他一下就蔫了——
这也是个没照身贴的黑户。
因进城要下马,贺安牵着马同他招招手,笑道:“过来,我有法子把你带进去。”
张卓一听这话,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个字都还没出声便只觉一道重击在后颈落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苏煜拉过他的胳膊,将那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搀扶起张卓,他看着贺安笑道:“多谢。就算是口头之言,也是要说的。”
“走吧。”贺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向那城门口的守卫解释自己在城口捡到一人,身无一物,多半是遭了山匪。
那侍卫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便摆手让三人进了城。
进城后,贺安将两人送回酒楼便又策马离去,不知去了哪里。
苏煜看着帮忙给张卓上药的贺青,正犹豫要不要开口,便听贺青道:“我倒还想问你呢,你这是又麻烦我家掌柜的,给你帮什么忙去了?”
这一问,苏煜眼瞳一缩,贺安不会是进宫去找长公主了吧?
贺青还在一旁不满道:“你就不能少麻烦些我们掌柜的吗?她都快要忙死了......”
事实证明,苏煜猜得真不假,贺安的确是进了宫,但不是找的长公主,而是长公主她兄长。
贺安蹲在御书房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庭院中的草叶。
半晌,屋门被打开,北宁帝看着蹲在地上的人,与他那被糟蹋了的花草,无奈叹气道:“你就逮着我这院中的草,狠狠欺负。”
“说吧,”他伸手将贺安从地上拉起,帮她拍掉手上的尘土,“小妹你这是又在哪受了委屈,兄长帮你出气。”
贺安看他一眼,心虚道:“没受什么委屈,就是想来你这院中转转。”
“进屋来说吧,屋子里有你喜欢的点心。”
贺安跟在自家兄长身后,走进御书房。
北宁帝从食盘上捏起一块糕点,放在贺安嘴边。
贺安就着咬下一口,道:“我是来给你送这个。”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囊袋,递给兄长,“今年的上上签,保佑我兄长秋猎时...”
还不待她说完,北宁帝将糕点全塞进贺安嘴里,将她的话给堵在口中,看着囊袋中的木签,笑道:“我还以为,你一门心思都在那南平三皇子身上了。”
贺安口中糕点一呛,这是谁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