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寒潮裹挟着咸涩的江风掠过十六铺码头,汽笛呜咽声里,孟栖棠将冻得发红的手指缩进毛呢大衣口袋。甲板上搬运工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帆布篷下堆放的木箱撞出沉闷声响,她望着远处陆家公馆方向的天际线,那里飘着几缕灰云,像极了陆知屿衬衫领口未系紧的温莎结。

    "二小姐,老爷说该上船了。"管家老陈的声音裹着白雾,他怀里抱着的铁皮箱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孟家仅存的地契与账本。孟栖棠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结霜的铁锚,冰得她打了个寒颤——这件藏青色织锦旗袍,是陆知屿上个月在霞飞路定制店特意选的料子。

    船舱内弥漫着桐油与樟脑丸的气味。孟栖棠贴着舷窗坐下,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蜿蜒,模糊了她倒映的面容。三天前那个雨夜突然闯入的债主,父亲连夜烧毁的账本,母亲收拾行李时滚落的珍珠耳坠,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直到老陈把船票塞进她手心,她才惊觉连给陆知屿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汽笛再次撕裂云层时,孟栖棠掀起窗帘一角。码头上的人群像散落的棋子,扛着麻袋的苦力、送行的妇人、戴礼帽的商人,她的目光急切地在其中搜寻那抹熟悉的银灰色身影。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冲破晨雾急刹在栈桥边,陆知屿跌跌撞撞推开车门,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内里歪斜的领带。

    他举着什么东西在人群中狂奔,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很快融化。孟栖棠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扑到甲板上,冰凉的栏杆硌得小腹生疼。"知屿!"她的呼喊被江风揉碎,陆知屿却像是听见了,抬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举起的手臂剧烈颤抖——那是她遗落在他公寓的银杏书签,用红丝线系着的末端还挂着颗小巧的翡翠珠子。

    "棠棠!别......"他的声音淹没在轮船的鸣笛声中。孟栖棠看着他被人流推搡,皮鞋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打滑,却固执地朝着轮船奔跑。搬运工肩头的木箱突然倾倒,他侧身避开时撞到灯柱,帽子被吹进黄浦江,露出凌乱的黑发。

    船缓缓离岸,孟栖棠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陆知屿沿着码头追逐,风衣沾满泥浆,他扯开喉咙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在乎家业!我只要你!"江水在两人之间荡开粼粼波光,他突然纵身跃向最近的驳船,船老大的叫骂声与江水拍岸声混作一团。

    孟栖棠转身跑向楼梯,裙摆绊住台阶,她重重摔在铁梯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老陈在身后惊呼,她却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冲上甲板时,只见陆知屿驾驶的驳船正被螺旋桨掀起的巨浪拍得剧烈摇晃。他站在船头,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上,举起的手始终没有放下。

    "回去!危险!"孟栖棠的哭喊被浪涛吞噬。陆知屿却笑着摇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花,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物件。即使隔着百米距离,孟栖棠也认出那是他们初遇时,她遗落在他肩头的白玫瑰——此刻花瓣早已干枯,却被他用玻璃纸仔细封存。

    轮船突然加速,孟栖棠踉跄着扶住桅杆。陆知屿的驳船渐渐变成江面上的小黑点,她望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昨夜整理抽屉时发现的信。信纸边角还沾着墨渍,陆知屿的字迹力透纸背:"等处理完家族事务,我们就去巴黎,你不是想看卢浮宫的睡莲吗?"

    暮色降临时,孟栖棠蜷缩在三等舱的角落。隔壁传来孩童的啼哭,母亲轻轻哼唱着摇篮曲。她摸出怀里被体温灼热的银杏书签,翡翠珠子在黑暗中泛着幽光。船身随着波浪起伏,舷窗外的江水墨色如漆,她忽然觉得,自己与陆知屿的距离,比这深不可测的黄浦江还要遥远。

    与此同时,陆家公馆书房内,陆老爷将报纸摔在紫檀木桌面。头版头条赫然印着"孟氏纺织厂宣告破产"的标题,配图里,孟父正将最后一箱货物搬上轮船。陆知屿撞开书房门冲进来,浑身湿透的风衣在波斯地毯上拖出长长的水渍。

    "你早就知道?"他揪住父亲的领口,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所以那天在陆家,你才故意羞辱棠棠?"陆老爷挥开他的手,雪茄烟灰簌簌落在《申报》上:"门当户对是规矩!现在孟家败落,正好断了你的念想!"

    陆知屿后退半步,撞翻了青花瓷瓶。碎片飞溅的瞬间,他想起孟栖棠在陆家捡起茶盏时,指尖渗出的血珠。"我要去找她。"他转身欲走,却被陆夫人拦住。母亲的珍珠项链缠住他的袖口,她红着眼眶哽咽:"知屿,陆家的生意也到了生死关头......"

    夜雨再次倾盆而下,陆知屿站在顶楼露台,望着黄浦江方向的闪电。远处传来零星的汽笛声,他摸出怀表,表盘上的裂痕是方才争执时摔的——那是孟栖棠送他的生日礼物,背面刻着"岁岁平安"。闪电照亮江面,他仿佛又看见孟栖棠在船头的身影,像只振翅却无法高飞的蝶。

    三个月后,香港浅水湾的沙滩上,孟栖棠赤着脚踩在浪花里。父亲的纺织作坊在街角新开张,母亲戴着褪色的珍珠发夹,在柜台后算账。她弯腰捡起枚贝壳,纹路间嵌着细沙,突然想起陆知屿说过,外滩的鹅卵石也会记得潮水的形状。

    而在上海,陆知屿将自己埋进陆家的生意堆里。办公室墙上挂着未完成的油画,画中女子穿着素色旗袍,发间别着白玫瑰。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翻开那本被雨淋湿的《飞鸟集》,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早已泛黄,却始终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

    某个暴雨夜,陆知屿驱车来到废弃的十六铺码头。潮水漫过栈桥,他望着漆黑的江面,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风里回荡。那是孟栖棠在书店说过的话:"或许,是等一场不必言说的默契。"而此刻,这场等待,随着轮船远去的汽笛,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寒雾弥漫的清晨。

    当香港的凤凰花再次盛开时,孟栖棠在报摊前驻足。泛黄的《申报》旧闻里,陆氏集团与李氏千金的联姻新闻占据头条。照片中的陆知屿穿着笔挺的西装,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却不再是那个会在雨中为她追逐轮船的少年。她将报纸轻轻放回原处,转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海风掀起她的蓝布头巾,露出耳后淡淡的疤痕——那是在轮船上摔倒时留下的,如同她与陆知屿之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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