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宁延溢

    6月很快就来了,米可成绩平稳地度过了结课考试,也即将迎来自己的成人庆。

    在生日之前,为某种预热,米可将参加由学校主办的毕业仪式。

    他理所当然地作为学生代表讲话。

    莱尼伍德为这座岛做了很多,加上米科罗米尔本身在学生中的影响,承包毕业讲演也不算过分。

    当晚,米可第一次在家族宴会以外的地方穿得这么正式。

    轻薄不黏肤的布料,随身支配的线条,耗时三个月的剪裁,父亲特意授予的领针,还有管家精心叠放的口袋巾,让米可在一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中,显得十分惹眼。

    空气里隐隐飘来发酵后葡萄的丹宁,红白液体在晶莹透亮的玻璃器皿里,绽开它原所拥有的清甜。

    孩子们在毕业仪式上喝的,不必太过于醇厚。

    被安置在大厅尽头显眼处的,是一整个爵士乐队,小号钢琴萨克斯风轮番上场,飞扬即兴,舞池里的孩子们眼波飞跃,浮光略影。

    闻漪端起一只酒杯,穿梭在这些半大孩子之间,这时宴会的气氛刚开始暖起来,所有人的感受都还很新鲜。

    她找了一把椅子,准备喝点东西,听听音乐,就早点回住处了。

    她是那种在无尽宴会中长大的人,与会人是贵族高管,还是青葱少年,人们在丛丛秀发与堆叠金银中,秋波互送、款曲明暗的桥段,她看太多了。

    忽然,从她眼角冒出一个收拾得整齐利落的少年,从礼堂正门走进纷繁舞动的学生中,从容上台,落落难合。

    他走过年轻人莽撞笨拙点燃的烟草,那些因为新奇过度而略带颤抖的杯沿。他周身一层屏障,第一次,在这个场景之中,一个人和酒色财气隔绝开。

    脱离了学生身份的米科罗米尔,第一次在闻漪眼中,有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是莱尼伍德家族这代唯一一个有望成才的孩子。

    和上身同色系,但颜色略深些的手工羊皮鞋踩在礼堂地板,米可双肩被剪裁工艺略垫起些,晚光打在他头骨侧上,发行线条流畅柔和。

    随着他走向讲演台,西裤因垂坠轻微摆动。

    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毕业典礼上,他的裤脚并未收紧,而是从胯部直接向下,带出一种政客特有的沉稳。

    但裁缝显然考虑到米可的年龄,在处理腰胯部之间时,手法略动了一下。

    米可试衣时,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胸前,他站在木台,转了转腿,看向颈上挂着皮尺的裁缝师傅,指着自己腰胯:

    “您在这里做了点别的,是吗?”

    裁缝没说话,笑着点头。

    此时,随着米可拾阶而上,平常社交场合里不被注意的裤腿线条成了唯一的变量。

    这点变量落在他人眼里,似乎只是米可从容悠游的一部分,落在闻漪眼里,则带上了些许其他意味。

    闻漪想:这件衣服上花的心思,不见得比在场发型最复杂的女士要少。

    莱尼伍德很少出错,即便是在短短几秒的台阶时刻,裤子线条亦是如此。

    他站上台前,手轻轻敲了敲卫星天线般的球形扩音器,场内静了下来。

    这是米科罗米尔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说点什么,即便面对的是一群十几岁的青年。

    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直接照射在他额头的璀璨灯光,湛蓝色的眼睛略微垂低,看向台下众人。

    舞池边际,他瞟到一个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人。

    米可略扫一眼,对台下学生们略微致意,施施然拿出了一早准备在衣内袋的讲稿。

    其实讲稿的内容他能背下,但在这个场合,他所站立的位置,需要让听众的眼睛有所着落。

    所以除了看他本人之外,那就只能看这张讲稿了。

    厅内大部分灯光聚集在演台附近,闻漪的座位,刚好处于灯光明暗的模糊地带。

    她撑着下巴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上,湛蓝色眼睛带着从容笑意的少年,心中懒散蔓延出来。

    她没有起身走进人群,也没有在手边的酒喝完后再去拿,而是看向那个在米可讲话的时候,被轻轻弹奏的钢琴。

    刚刚鲜花着锦般的场合,被一阵时急时缓的钢琴声接替。这样,即便米可声音落下,其他乐器在琴声编织的暗线中也能及时补充舞会气氛。

    那架钢琴通体漆黑,外三分之一被灯光照亮,支架撑起的巨大三角下,琴键被规律按下,和人的呼吸一样频率地被奏鸣。

    米可说了什么呢?

    说了帕斯塔的航海,发端于他们的文艺复兴,独属于他们的文脉骄傲,还有前两年战胜里,攫取到的资源。

    莱尼伍德家在这个岛上的荣耀与日俱增,米可坐着这张荣耀之椅躬身垂范,以奢靡的谦恭来检视他的臣民。

    他的湛蓝色眼珠像是更远处的海水,不再是包裹着沙地的浅滩。

    话音落下,室内焰火在讲演台的两端砰然炸开,中小号齐声作响,乐团成员的肩膀随着音乐的旋律开始摇晃,又一轮饱经发酵的酒液倒入醒酒器,更多的啤酒的泡沫丛玻璃杯口延溢而出。

    青年的欢乐,纵贯长夜。

    闻漪趁着众生喧哗,终于又抱来一只无人问津的醒酒器,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饮。

    满室灯光迷离,闻漪穿着充满远东情调的民族服饰,翘着二郎腿,右手手指撑着细腰酒杯。

    她手边已经扔了一只醒酒器空到显示出某种禅意。

    这是她开始喝的第二瓶。

    室内的男男女女影影憧憧,闻漪眯着眼,不知从哪里摸到手半包香烟,随着低沉的萨克斯呜呜响起,她划响一根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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