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部长放下手中的转职申请,从眼镜上方审视谢杉。
“你干得好好的,明年就能升职,为什么突然要转到我们部门?”
“我条件不好吗?体质优良,理论背景丰富,经验充足,哪一条值得你拒绝?”谢杉充满自信地答非所问。
“没有。”周部长推回眼镜看了她一会儿,放松身体向后靠上椅背。“想清楚了就来吧,从头开始接受训练,到满足升空条件大概需要半年。”
谢杉微不可查地偏了偏头。“为什么现在就同我说这个?”
“你不就是为了登上飞船吗?”周部长瞥她一眼,好笑道,“靠到处出差在这里玩够了,没有牵挂才好启航?”
谢杉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与其成天担心你绕过安保违规驾驶,不如直接通过你的申请,还能带回点数据来。”她取过申请文件,盖上激光戳印,“十二月的的曲速引擎测试任务派谁去做,就要看你表现了。”
笑话,她二十六年里还没获得过“杰出”以外的表现评估。谢杉放下结果被检查过无数遍的计算板,抬头看向显示光屏。银色的飞船图案一闪一闪地靠近那个刻在脑中的坐标,最终与它完全重合,一瞬间绿光闪烁,蜂鸣欢愉。
谢杉拧开一袋溶液,最后看一眼早就铭记于心的计算结果,输入指令,确认,启动引擎。
世界从眼前的一点开始不断扭曲,由每个角落呼啸着灌入她的感官,口中所含的液体涌向耳道,鼻腔所吸的气体向眼睛倒流。视力和听觉离她而去,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念头。考虑过人类体感的引擎技术尚且如此让人痛苦,她当年那么突然地落入隧道,是不是会很疼?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显示器重新亮起绿灯。“哇,刺激。”她从地上爬起来,边走向舷窗边自言自语,“我以为活不成了呢。”
有一个瞬间谢杉以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点,等到视力从眩晕中完全恢复,她才看清这颗星球蓝色的外表并不来自海洋。分析仪十分应景地向她列出它的表层大气成分,她扫了一眼,按下 ‘传回’。视频连接像那个晚上一样断开得很彻底,不过没那么耗费能量的传讯方式相比六年前进步可观。
谢杉还没有作出下一步决定,便听一阵柔和的乐音从控制台飘来。她怔愣一瞬,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航天局设计的提示音往往短促、单一而简明,唯有感应到出自同一组织的飞船,这段饱含廖局长个人艺术品味的旋律才会响起,像茫茫宇宙中同乡惊喜交加的招呼。
发送讯号的元件寿命趋于三百年,深埋在最不易被摧毁的控制台中央。这意味着感应器即使面对焦黑或风化的残骸,依然会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同样的乐曲,直到宇航员走过去关闭提示。
培训时所见的资料在她眼前闪过,每一张照片的惨状各不相同。谢杉摇一摇头,把这些画面甩开。更可能的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一颗未知星球的六年足令血肉之躯化作飞灰。
她一步不错地遵循感应器的定位操纵飞船降落,一眼看到了那堆带着熟悉标志的碎片。同预期相比,这情况称得上一句良好,谢杉盘算着找到一些个人物品的可能。
她穿好舱外宇航服,在地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准备面对时间流过的河床。
除去烧毁和撞碎的部分,飞船看不出任何方式的损害。谢杉绕着还算完整的主舱转了一圈,一脚踹开勉强挂在外壁的舱门,弯腰跨入舱内。照明系统依然维持良好功能,她循着血痕停在走廊转角,俯身捡起一块碎裂的怀表,年月停在那个日期。
怀表从她手中滑落,同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