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华回到班级，脑子却迟迟回不到现实。她的脚步很轻，但整个人仿佛还滞留在操场边，那场骤雨里，那片湿漉漉的草地上。

    纪彬辰……

    他站在雨里，湿透的白T恤衫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沿着下颌线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他并没有理会，呼吸微微急促，眉宇间带着淋过雨后的清冷。他侧身，猛地抽射，足球擦着雨幕穿入球门，溅起水花四溢。

    前座的林青看到她湿漉漉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哎，你怎么不带伞去？上个厕所淋湿成这样，快擦擦。” 说着，她从书桌里掏出纸巾，塞到许若华手里。

    林青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从初一开始就是前后桌同学，关系一直不错。林青性格开朗外向，是班里的“消息通”，而许若华则安静内敛，更喜欢埋头学习。

    “下楼的时候是毛毛雨，到了楼下突然下大了。”许若华下意识地简单回答，指尖捏着纸巾轻轻擦拭额角的水珠，目光却有些飘忽。

    她不习惯解释，更不习惯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和纪彬辰的世界，应该是毫不相干的——至少，在这一刻之前，她是这样认为的。

    她埋下头，把书包拉开，翻出数学习题册《优化设计》。她需要做点什么，让思绪冷静下来。

    她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书页上，盯着数学题目，手里握着笔，可是半天都没办法写下一个字。

    她的脑子里，还是他。

    ——雨水流过他的下颌，他凌空起脚，眼神专注。

    那种不加掩饰的锋利和张扬恣意，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可她并不知道，纪彬辰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她。

    2000年初一，校运会800米决赛。

    秋日，十二中运动场。

    午后的阳光洒在塑胶跑道上，热气蒸腾，整个操场都沸腾着属于校运会的喧嚣。广播里正循环播放着热血的背景音乐，站在跑道上的选手们摩拳擦掌，观众席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纪彬辰刚结束男子400米决赛，随手把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子捋上去，呼吸还未完全平复，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的手里攥着一叠红色的奖状，是刚才的领奖台上发的——男子100米、400米、跳远三项冠军，他几乎包揽了短跑项目的第一名。

    程川和高夏围在他身边，笑着拍他的肩：“牛啊纪哥。”

    一个2班的女孩轻轻走到纪彬辰身边，递过来一瓶水，语气带着些羞涩：“这个，给你。”

    他低头瞥了一眼，没接，只是随手把奖状甩到一旁，漫不经心地扭了扭手腕，眼神飘向终点线的方向。

    他在等着最后一个项目——男子4×100接力。

    这一项才是压轴重头戏，竞争激烈，事关班级总分排名，而他是5班的最后一棒，全场的目光几乎都等着看他能不能带领初一5班夺得年级第一。

    但就在这时，广播里的声音穿透喧闹的人群——

    “女子800米半决赛即将开始，请运动员们到起跑线准备。”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跑道上，男生们的聊天声稍微停了一下，有人打趣道：“800米啊，女生跑这个太辛苦了，估计没几个能撑下来吧。”

    纪彬辰原本没有太在意。

    直到他不经意地朝跑道方向扫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最后一条赛道上，齐耳短发，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显得瘦瘦的，和旁边那些蓄势待发的选手们比起来，显得格外不引人注目。

    是她。

    许若华。

    他知道她——但只是隐隐约约的印象。

    是和自己同班的学生，成绩很好，总是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很少在人群里出声，也几乎不参与班级的集体活动。

    可她站在赛道上，准备跑800米？

    “砰！”

    发令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女孩们冲了出去，前几名的选手已经率先加速，许若华被甩在了最后。

    纪彬辰没再多看，他正准备热身，调整步伐，迎接接下来的4×100米接力。

    可他的耳朵，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旁边人群的议论声——

    “哎，那谁啊，第一圈就掉这么远？”

    “估计撑不了多久，待会儿肯定会放弃。”

    “800米挺累的，跑到一半退赛也正常。”

    他的指尖顿了一下。

    余光扫过去时，正好看到许若华跑过操场的弯道。

    她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吃力，短短一圈，已经和前面的选手拉开了差距。

    可她没有停。

    她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嘴唇微微泛白，可她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前方，像是除了终点线之外，什么都不在意。

    第二圈，操场上的拉拉队已经开始解散，许多观众的注意力被其他比赛吸引。

    就在此时，林青站在场外，手里拿着瓶水，喊道：“许若华！喝点水，休息一下！”她的语气充满了关心，眉头紧锁，“不行就别跑了，反正你是被老贾拉来凑人头的，跑不完没人怪你的。”

    可许若华依然没有回应她，只是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开始迈入下一个弯道。

    纪彬辰看着她，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

    最后一圈，前几名的选手已经冲过终点，裁判吹响了结束的哨声，跑道上的人逐渐稀疏，场边的工作人员准备收拾计时器，只有寥寥几道目光，落在还在坚持跑步的她身上。

    纪彬辰握紧了手里的接力棒，目光却渐渐收了回来。

    他看着她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肩膀剧烈起伏，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像是下一秒就会摔倒。

    可她没有。

    她仍然跑着，一步一步，哪怕气喘吁吁，哪怕嗓子里充斥着血腥味，哪怕眼前已经有些发黑，哪怕全场没有人为她加油——她还是要跑完。

    周围的队友已经开始热身，4×100即将开始，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彬哥，准备上场。”

    他却突然开口：“等一下。”

    高夏愣了愣：“等什么？”

    纪彬辰没说话，只是握着接力棒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目光落在跑道上那个瘦瘦的身影上。

    她就快到终点了。

    最后十米，她拼尽全力，猛地冲了过去，整个人几乎是踉跄着冲过终点线，随后猛地扶住膝盖，低下头，大口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在塑胶跑道上。

    没有人注意她。

    可纪彬辰看到了。

    看到了她一个人默默地完成了比赛，看到了她脸色苍白却固执地不肯倒下，看到了她眼里压抑着的某种倔强。

    他抿了抿唇，喉结微微滚动，忽然觉得——

    这个女生，好像有点意思。

    她很安静，也很努力。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后来会成为自己世界里挥之不去的某个人。

    可从那个初中操场上的午后开始，纪彬辰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注意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