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咖啡厅角落的人转过头来，林锐这才看清了他的打扮。他神秘的相亲对象，上身穿了一件有帽子的黑色卫衣并且严严实实地扣在脑袋上，卫衣的中间有个大大的v型logo。

    林锐当年刚退伍，去商场跟着大山她们买衣服的时候还自不量力地去看过这个牌子，拿到手上就忍不住数了一遍衣服标价的位数，实在想不通一件纯棉卫衣怎么能卖上五位数的，他还记得导购小姐笑眯眯地给他介绍这是他们品牌的当季设计师新款。

    对方脸上还带着墨镜和口罩，不仅是一根头发丝都没露，连五官都不愿意现身。

    还好哨兵视力好，林锐想，不然今天他走出去可能都不知道他相亲对象到底长什么样，到时候匹配办问起来，说不定以为自己联合向导骗奖励金。

    “您好，我是林锐，一年前从陆军退伍。”林锐清空自己脑海里的杂念，上前几步便看到对方面前的桌子上空空如也，于是先走到咖啡机前，“祝先生，您想喝点儿什么吗？”

    祝先生却并没有回答林锐，他似乎是在座位上呆了一会儿，踌躇了足有一分钟，直到林锐奇怪地看过来，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走到林锐面前，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道：“林先生，对不起！”

    “……啊？”

    几分钟后，两人沉默地坐下里。

    林锐坐在他相亲对象的对面，手里捧着一杯白水，看着他的相亲不仅藏在对象卫衣帽子和金色发丝之间的耳垂都红了，甚至连脖颈都泛起绯色，墨镜后的眼睛也闪烁着不敢直视他，林锐很担心这样下去会沉默到天荒地老，他一会儿还得去做定期检查，只好轻咳一声，主动开口：“所以？”

    祝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才带着万分的歉意和羞赧道：“真的对不起，林先生。我想您一定期待了很久……我……”

    这句话对祝先生来说似乎很难说出口，他磕巴了几声，才直视着林锐沉声道：“我是为了奖励金来的。”

    林锐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毕竟看对方的穿着和气质，他不觉得自己的相亲对象是需要为了那个“999”相亲相亲奖励金来的向导。

    但祝先生墨镜下漂亮的眼睛眸光闪闪，里面后悔和愧疚都要溢出来，仿佛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昏就为奖励金来了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可能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了吧，林锐心道。

    林锐心里一软，也不忍心说什么重话，他靠坐在椅子上，柔声道：“祝先生，这没什么的。”

    深深垂着脑袋的祝先生抬起头，坐在他对面的林锐的表情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和不满，他挠挠头反而安慰自己，甚至没发现自己把他精心梳理的背头弄乱了：“其实我本来也经常会遇到为了奖励金来的向导。啊，我的意思是，这个政策本来也是希望有很多向导为了奖励金与我们这些退伍哨兵见面，万一匹配度高，互相吸引的话，说不定就能走到一起了。”

    祝先生听着林锐的话，似乎更感觉抱着这样不堪目的报名的自己昏了头，连连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林先生，您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没办法试着与您相处，走入恋情。我已经让您失望一次了，怎么能再哄骗您，浪费您的时间呢……您这么优秀帅气，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向导的！”

    林锐哭笑不得地收了这张好人卡，心想这位祝先生倒是挺真诚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林锐想着也没必要继续浪费双方的时间，但看祝先生的样子，如果自己不主动提出离开，他恐怕能因为愧疚陪坐到天荒地老。

    林锐刚想起身道别，就只见祝先生突然冲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次！”

    “什么？”

    “我可以随时为您提供三次疏导，作为补偿。”

    林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是政府为了社会安定，在涉及到哨兵的裁军议案首次通过之前，哨兵基本都被要求强制入伍，而向导虽然数量相对少一些，却由于能力对普通人的影响不大所以就业选择多一些，这也导致对于民间向导来说，对哨兵的理解也和普通民众一样，认为哨兵只是身体强壮一些，有一点异能，不明白疏导对哨兵的吸引力，尤其是对那些精神图景即将崩溃的哨兵。

    林锐的手指在水杯的边缘轻轻点了几下，有些无奈道：“您真的没必要这样，祝先生。虽然向导天生就知道如何进行疏导，但是对于没有经过训练的向导，不与哨兵互相标记的话，基本很难成功完成疏导，甚至会受伤。除非他们的匹配度非常高，又或者向导的等级远高于哨兵，能单纯靠精神力等级差异对他们产生压制。”

    “但……”

    “而如果匹配度非常高的哨兵和向导，疏导本身就有很高的概率引发‘共鸣’、‘热潮’，再进一步就是‘标记’。”林锐没有给他的相亲对象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不认为这是您想看到的结果。”

    “……您说的对，这些我在觉醒后的培训中也学到过。”祝先生顿了顿，伸手握住了林锐的手，隐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似乎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锐，“但是我们培训营的老师也教导过我们，如果我们眼前有一位精神图景处于混乱状态的哨兵，即使下民间向导也有义务尽可能的帮助他。”

    “额……”林锐一噎。

    这不是八年前就已经在向导的抗议下从培训教材里删除的PUA话术吗？这位祝先生看着年纪不大呀，觉醒的那么早吗？

    “谢谢您为我着想，不过没关系的，我只为您进行表层疏导。”他的相亲对象勾起了嘴角，“如果表层疏导要引发‘共鸣’匹配度至少要达到85%，而有这样匹配度的组合在全世界也是屈指可数的。”

    林锐一愣：没想到他的相亲对象知道得还挺多。毕竟除了治疗师，一般很少有向导会去专门了解表层疏导和深层疏导的区别，这甚至不在针对民间向导的初级培训的教材里。

    林锐短暂的愣神似乎让祝先生误以为这是默认的意思，于是就着牵着的手，不声不响的开始了表层疏导。

    林锐一个激灵，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顺着交握的双手缓缓攀上他全身，精神触-手试探性的接触他的精神图景外围，浅浅的酥麻感霎时从接触的边缘蔓延开来。

    “呃等……”

    突如其来的精神力接触让林锐瞬间下意识的要反击回去，精神图景无论何时都是哨兵和向导最私密的地方，除了信任的战友和最亲密的人是不会让人轻易触碰的。

    哨兵充满攻击性的精神力在刹那间凝结成尖锐的长茅，时刻准备着冲出精神图景攻击但敢来犯的陌生精神力。林锐理智回笼的下一刻，暗道“好险”，然后立刻将自己的凝结成型精神力打散，压抑回去，尽可能的敞开了自己。

    下一秒林锐就后悔了，进入他精神图景表层的精神触-手并不向军队的治疗师那么熟练且有职业操守，反而像第一次进入的孩子似的到处戳戳逛逛，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疏导，把浅层图景的感官垃圾一一扫除。或许是因为祝先生是第一次疏导的原因，他的疏导十分谨慎小心，缓慢地一点点磨蹭着剥离那些附着在他图景边缘的感官垃圾。

    这可苦了林锐了，哨兵敏锐的五感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成了负担，以往他经历的疏导因为排队人多和情况紧急，大家都是求一个快，而且治疗师也会熟练的为哨兵建立屏障，降低五感的敏锐度到正常的范围。而这位祝先生慢就算了，也似乎完全不知道建立屏障这回事，从精神图景蔓延出来的酥麻感，仿佛一串串微小的电流穿过林锐每一根神经末梢。

    我要收回前面的话，这小子学得一点儿也不好。

    林锐忍不住微微拱起身子，抬手捂住自己喉咙里的呻-吟声，在他身体里流窜的“电流”，到处惹-火，浅浅的红晕爬上他的脖颈，他看着对面仍然集中精力进行疏导的相亲对象，刚想开口就又被对方精神触-手的动作带来的潮水一般绵延不绝的刺激打断。

    说是浅层疏导，但这家伙好像也闹不明白浅层这哪里，精神触-手竟然缓缓往深处走去。

    糟了，这种感觉……我和他的匹配度好像……

    林锐咬了咬牙，深感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但是如果他直接断开链接，又会导致对方受伤，他思索几秒只好将自己充满攻击性的精神力尽力塑造成没有尖刺的盾牌，将对方的精神触-手档了回去。林锐看着对方兜帽下的眉毛似乎有些困惑地皱了起来，意识到对方的意识已经从疏导中抽离些许，赶紧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道：“祝先生，可以了。”

    他的相亲对象这才睁开眼睛，回神的祝先生似乎也有些愣，又被林锐提醒了一下，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林先生……”

    “祝先生，这一次就可以了。”林锐深呼吸了几口咖啡厅空调的冷气，缓缓降低自己身体升高的温度，并趁着他的相亲对象不注意，微妙的换了个坐姿。

    “但是……”

    “哎，祝先生，您的疏导确实很好，但是实话和您说，我的经济状况确实不足以支撑我之后去治疗师那里长期疏导，后面还是需要使用药物控制。如果我习惯了您的疏导，那到时候还怎么接受吃药呢？”林锐捂着脸扭过头。他是真心有点儿担忧自己，因为他发现他意外的和这位祝先生匹配度不低，这种不熟练的浅层疏导，都能让他放松舒服到有实质性的身体反应，如果刚刚放任对方继续深-入说不定甚至要引发“共鸣”。

    真来3次的话，上瘾就麻烦了。

    “我可以……呃……”

    “什么？”林锐没有转过脸，只是用余光看着对方，他的相亲对象似乎刚刚一直也沉浸在疏导的感觉中。高匹配度的哨兵向导之间的疏导是一场互相的精神按-摩，而刚刚的疏导似乎也影响了对方的判断，祝先生脱口而出三个字后才回神般，默默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我明白了，林先生……那……”祝先生犹豫地看着他。

    “您先离开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复查，要在这里等个朋友。这次疏导谢谢您了。”林锐放下捂着脸的手，维持着得体笑容，看着祝先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林锐才垮下脸，瘫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出一片刺眼的亮斑，等着兴奋的身体恢复平静。

    “天呐，这真是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