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省旅游经费，四个男生定了一间家庭房。

    王西筑坚称要为他未来的老婆守身如玉，决不和其他男人狼狈为奸挤在一张床上。

    一刷卡进门，他立刻以占领姿态扑倒在那张奶香淡淡的baby床上，抱着床上的安抚玩具，使劲儿蹭着床单被罩。

    “能不能让我先洗头。”王西筑仗着李一辰不会拒绝人耍起了赖。

    “不行，我女朋友九点就会给我打视频。”从前还不太好意思，但威胁到自己宝宝的时间，李一辰誓死不从。

    王西筑秉持着少男的身体是最珍贵的的理论，据理力争。他起身走上前，头上的酸臭味强烈冲撞着徐泽的鼻子。

    “还是让他先吧，对谁都好。”徐泽拦在中间只想为自己争取一片纯净的空气。

    王西筑进了浴室，剩下三个人只好在房间里各收拾各的，徐泽显然还没从王西筑带来的冲击力里恢复过来。

    郭叙站在门口的镜子前，从头到脚检查着今天的着装，今天早上出门太着急，藏蓝色的运动外套里面套了件黑色衬衫，十分突兀，早知道套件白衬衫了。

    浴室的水声哗哗，王西筑的声音冲破氤氲的雾气：“这么远的地方都能遇见同学，你说上天是不是在暗示我些什么？”

    郭叙在玻璃门外，耳朵闷闷的，沉默着大踏步回了书桌旁。

    郭叙的爸爸妈妈从来不给他报任何补习班，郭叙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属于聪明型，学一遍就已经能够熟练运用，没必要费两遍的时间。

    但是初中毕业那年，身边成群结队的朋友都去上了各家培训机构的衔接班，只剩他一个人在家，他主动提出要去上补习班，郭叙妈妈费劲心思打听到一家私人衔接班，据说那里面的老师都是是X市最好高中的金牌教师。

    教室不太大，一个班里有快30个人，补习班没有固定的位置，他每次来得最早，就坐在教室的最东边。

    第一次进班，通常没有老师安排的情况下，大家一般都会含蓄地选一个同性身边坐下。但他身边是个叫乔斯怡的女孩，那天眼见教室里还有那么多空桌椅，这个女孩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自己旁边，郭叙心里还震了一下。

    女孩长相平凡，头顶的刘海总是油油的趴在额头上，蒜头鼻的一侧有一颗明显的黑痣，更拉宽了她的鼻翼，身材微微胖，唯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也很难拯救整体的长相。

    第一次选好座位以后，每次来上课，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久而久之，郭叙也和周围的新朋友迅速熟络开来，乔斯怡很主动地和郭叙打招呼，也会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郭叙很快和她成为了补习班的搭子。

    其实，乔斯怡一开始并不愿意上什么衔接班，她一直认为，初升高的暑假是她面对未来三年高压学习之前最后的狂欢。

    狂欢就是要扔掉脑袋，彻彻底底地做一个不会思考的傻子，带着纯白的大脑体验暴力游戏的刺激，看笨笨的小白花逆袭人生的爽片，睡不定闹钟的午觉，所有和思考有关的细胞都等到开学再重新运作。

    乔斯怡瘫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撅了一下嘴，上下唇一挤，吹出来一个又大又圆泡泡。

    “啪”的一声，泡泡破了，乔斯怡抬手枕着脑袋：“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去，一切都是有借有换的你明白吗？你让我提早费过多脑力会消耗寿命的，我现在要好好休息休息，攒着上学的时候用。”

    “你这么惜命以后裹着保鲜膜出门吧。”妈妈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最后还是爸爸软硬兼施，劝骂并举，她才同意先上一节试试。

    那天一进门，她就看见了郭叙。穿着最简单的白T，坐在教室最后排，安静翻着手里的课本，完完全全就是顺毛版的金秀贤。但眼角眉梢间还是有些许不同的，郭叙鼻梁高挺，眼尾微微下垂，左手戴了一块皮带手表，温柔沉稳又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没有害羞腼腆，乔斯怡直接跳过了中间大片大片的空座位，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他的身边。

    即使只有五天的接触，他们已经熟悉地可以互相打岔儿开玩笑了。五天下来，乔斯怡在找话题这方面也已经驾轻就熟。

    她的每一个话题，都紧紧贴着郭叙的生活和喜好，她捉住郭叙说的每一句话，拆分、解析、延伸，将举一反三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喜欢周杰伦，她就压低声音说《回到过去》mv里有一段灵异的啪嗒声；他喜欢电影，她就看完了暑期档所有的电影和解说，努力学习那些有深度的表达；他数学不错，于是每一道数学题她都不会做了，还硬生生编出了为什么有真子集没有假子集的疑惑。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每次话题的开启者都是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消耗了那么多脑细胞。

    没有意识到，也就不会觉得累。

    那时候的她还不明白，美好的倒追情节也得是那些本身就有一大帮追求者的漂亮女孩才配书写的。

    第六次上课的时候，班里突然插进来一个女孩，和她的名字念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乔思轶。”

    “到。”

    “到！”

    老师每次点名的时候，这个重合的“到”都成为了班里调皮捣蛋的学生插科打诨趁机说闲话的机会。

    那个名叫乔思轶的女孩坐在教室前排的最西边，刚好和她形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对角线，然而实际上，她们也是最遥远的巧合。

    乔思轶是个漂亮的女孩，五官浓重，本该属于明艳精致型的长相，但偏开阔的脸型和两颊的胶原蛋白增添了些许自然和随性，整体给人一种感觉——浓烈的清纯。她的脸上也有一颗痣，但巧妙地落在了鼻梁骨上，更显精致立体。

    那节英语课，主题叫“我的理想”，老师点人上去做演讲，刚喊到“乔斯怡”的名字，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是乔思轶听错了，但老师笑了笑，无论之前念的名字是哪一个了，选了漂亮的乔思轶上台来。

    半分钟演讲，让这所名校的老师也激动了好一阵，逻辑严密，落落大方，出色的美音虽然并不是完全标准，也超过了这个小城市的大部分高中生。

    乔斯怡坐在最后一排，呆呆地看着台上自信从容的女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和自己平时给大家讲笑话耍宝时的目光完全不同。

    乔斯怡看起来大大咧咧，但也不是一个神经粗大，什么都不敏感的女孩。相似的名字总是让她们同时出现，乔斯怡很难不在望向她的时候，低头审视一下自己。

    和同学们一样，乔斯怡崇拜的目光也成为乔思轶头顶聚光灯中的一小束。她眼睛亮亮地看向她，脊背渐渐弯了起来。

    她也能感觉到，郭叙喜欢乔思轶。

    但最初，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一口流利的美音，没有站在台上暴露自己闪闪发光的姿态。

    于是她每天回家对着学习机练习美式口语，囫囵地念着单词，拆开了去模仿人家随意发出的连音，快把自己练成了一个大舌头，别人嘲笑她的发音用力过猛，她立马怼回去：“用力过猛是走向平衡的必经之路。”

    她单纯地以为这样郭叙就会注意到她，天真地相信他和班上其他人一样只是欣赏乔思轶的才气。

    直到她看见郭叙的目光总是无意识地瞥向斜对角；直到郭叙越来越喜欢叫她的全名；直到她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和乔思轶相遇，一张大饼脸和鹅蛋脸的相遇。

    不漂亮在爱情里就是死罪。

    她再也没有来过衔接班，只是告诉家长自己跟不上老师的节奏。她妈妈劝不动女儿，只好到补习班软磨硬泡闹退款，不然就到教育局举报他们在外面办班，为了息事宁人，老师也很快同意，把她打发走了。

    那天起郭叙身边的位置就空了，对于乔思怡的离开，他甚至没有什么好奇。乔思怡起起伏伏的心事，到最后郭叙也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上，最气愤又最无奈的不公大概就是你在他心里的份量远远够不上他在你心中的份量。

    乔思怡满心满眼都是他，但对郭叙而言，乔思怡不过是漫长少年时代里最常见的那一种朋友，所有的缘分都只存在于见面的那几天，分别了也就自然地消失了。

    可能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她在为郭叙爱恨纠缠的日子里，郭叙也在为另一个人神伤。

    高中进校没多久，郭叙就再一次幸运地遇见了她，在四层唯一一个饮水器旁。

    那天五层的饮水器坏了，大家都只好到楼下的饮水器打水，郭叙又一次看见了乔思轶。

    她抱着三四个杯子扭着头和同伴们说说笑笑，后面的女孩有时候趴在她的背上，两人随着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

    那天乔思轶接了三杯滚烫的热水，像个勇士一样目光坚定，用虎口夹着三杯水向外冲，半路的时候双手被烧得刺痛，她坚持走到四班窗台附近才放下水杯，杯子的款式风格差别很大，应该是帮同学打的水。

    她靠在墙上，双手抚在脖颈处，等她再次抱着水杯出发的时候，颈窝也红红的。

    他敢借着叫错名字的由头，吸引乔思轶的注意，却不敢正大光明地走上前去打个招呼。

    沉默会滋长胆怯，让那个畏畏缩缩的男孩离她越来越远，大学四年他们居然从来没有遇见过。

    洗手台上的泡泡推着挤着，细微的爆破声和玻璃门外吵吵闹闹的调侃声混在一起，郭叙站在浴室里，默默思考着王西筑说的话，越来越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