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伞(其一)

    汉娜是我们三人中表情最精彩的一个。她的视线在我们之间转了好几圈,最终难以置信地停在我身上:“……你们认识?”

    “呃,我们……该认识吗?”

    我看着乔鲁诺复杂的眼神,心虚地又后退了半步,希望他什么也别说,可这孩子偏偏诚实得要命:“我们是同班同学,倒是你——你是谁?”

    我真想现在立刻马上发动替身,不为别的,就是想真正意义上地钻到地缝里躲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欺负你了?乔鲁诺的表情逐渐紧张认真起来,显出一种孩子独有的正义感。我欲哭无泪。戏剧性的是一旁的汉娜跟我处境相当,我本以为她会一口咬死是我去挑事并且把她们打成这样,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我想到一年前汉娜也是小学部的学生,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乔鲁诺万一真就那么天赋异禀,在那时候就声名远扬也说不定。

    我正头脑风暴,远远地看见朱莉赶了过来。她倒是个神经大条的,看我们三个立在这儿愣是没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还乐呵呵地拍拍汉娜的肩膀,“呼,累死我了……艾米莉说她先回去了,那家伙还真是——欸,怎么了老大,你们怎么不打了?和好了?那位又是谁啊?”

    汉娜咬牙切齿地给了她一记眼刀,一旁的我都能从她脸上看出“我警告你别乱说话”的意思,但朱莉依旧在状况外,在那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大叫自己没发挥好。如果汉娜的肤色再浅一个度,我绝对能亲眼见证她的脸色转红再转黑的全过程。

    我们四个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汉娜打破了僵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着要去找艾米莉拿什么读书报告,拉着朱莉逃跑似的离开了现场。那明显感觉面子非常挂不住但又无计可施的样子让我差点当场笑出来,但看到乔鲁诺,我又笑不出来了。

    这下只剩我们两个隔着铁丝网对峙。我引以为傲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足以支持我与那双绿眼睛对视,最终率先顶不住压力投了降。

    “呃……谢谢你……帮我解围,但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解什么围,我看完全是添乱。

    乔鲁诺叹了口气,他甚至看上去有些无奈,“请原谅我擅自跟着你。阿普里尔几乎跟班上的每个人都说过汉娜的事,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去……汉娜的父亲是高层议员,加上学校的校长也和她家里有联系,惹到她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担心你。唉,毕竟你是新来的,不清楚学校的事……她玩笑开得真的有点大了。”

    好吧,虽然是以很不体面的方式,但我现在总算能还原全部情节了:见谁惹谁的莉齐罗曼上学时欺负同学取乐,意外踢到了铁板,我们的汉娜大小姐领着两个小跟班把她收拾了一顿,又动用关系将她赶出了校门。也难怪她刚才会那么嚣张。

    还有我现在要收回对阿普里尔的一切正面评价。

    “总之,你还好吗?你最好先去医务室一趟,你受伤了。”

    听到医务室三个字我瞬间应激,连忙大叫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好得很——尽管我身上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否认这一点。乔鲁诺皱了皱眉,问我为什么?

    靠,这孩子问题怎么这么多?我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知道如果去了医务室,校医见了我这一身伤怕是要吓得当成报警了。

    我越是推辞,他的态度就越坚决,急得我一度想给他当场跪下,求他快去忙自己的事儿去吧。天,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小蘑菇头(至少现在是)要是知道了自己几年后变成了□□老大,会不会气得给自己一拳?

    “真的不用了,初流乃,真的……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我突然灵机一动,想了个把他支开的办法,“你帮我去取身校服怎么样?我的衣服全湿了,我得换身衣服……等你回来,我们再说别的。”

    “衣服……?”

    乔鲁诺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你在这儿等我。”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放替身逃跑,却听见旁边的草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动静。我往里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直接断送了我溜之大吉的全部可能。

    艾米莉蹲在草丛里,正鬼鬼祟祟地盯着我刚才站着的方向。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立刻条件反射地避开了视线,但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我直言:你的两个好姐妹把锅都甩给你了,你知不知道?

    艾米莉脸色一变,好像把这话当成了威胁。她再没说什么,很快地往我手里塞了个冰凉的什么东西,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看我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我打开手心,那赫然是一把小小的钥匙,顺着她藏身处的方向,我拨开草丛,差点气得笑出声:那里竟然开了一扇门,很明显是为了方便教师等出入加上的。要是早知道侧面有门,我也不至于闹这么一出了。

    艾米莉的意思很明显:该挨的打也挨了,该给的东西也给了,回去的路我都给你找好了,再追过来可就不太礼貌了。没办法,加上时间要紧,我只好放走了艾米莉,拿钥匙打开门锁,走过去后又欲盖弥彰地再锁上。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更多目击者,正松了口气准备溜之大吉,却又看见乔鲁诺一路小跑地拎着我的衣服过来了。天,这小子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追求高效率?用一整天带队把我们的人杀个精光还不是他的极限吗?

    “哈,哈哈……”我在心情极度复杂的情况下就这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真的好快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把衣服递给我,“没有,但是我担心你着凉。”这理由如此充分,又是那么诚恳而贴心,这下无地自容的人成了我了——不对,其实一直都是我。

    我干笑着接过衣服,拆开崭新的袋子,那是一身普通的学生制服,白衬衫和短裙,配有毛衣外搭,和汉娜她们的款式一致,只不过领结的颜色不一样。乔鲁诺看着我摆弄衣服,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罗曼同学,其实我刚才心里就有一个疑问……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过去,又是怎么回来的?”

    “……”

    我心虚地攥紧了手里的钥匙,“……如果我说我从上面翻过去的,你会信吗?”

    乔鲁诺抬起头,看看铁丝网,又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希望我信的话……算了,这不重要。你最好去医务室一趟,你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初流乃。”

    “嗯?”

    “初流乃,”我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就没什么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去做的事情吗?”

    “看着你去医务室。”他说。

    我真的对这个执拗的孩子无语了。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让校医看见我这幅样子,我只好死皮赖脸地求他,跟他说我才第一天到学校来,要是让老师发现我到初中部去,肯定会被骂一顿,而且——我真的没事儿,你看我好得很呢!算我求你,放我走,好不好?

    “但你这幅样子怎么回家?你家里人会……”

    “没关系的,没人会管我——呃,现在让我先把衣服换了怎么样?你总不会还想看着女孩子换衣服吧?”

    我总算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等他回答我,抓着衣服一路狂奔,直奔教学楼。我当然不是去换衣服的,这幅样子我根本不可能正常待在教室里还不被发现异常,于是我选择了个简单直接的办法:我钻进教室,拿回我的挎包,等走廊四下无人,发动替身躲了起来。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吧,现在的我得回家去了。

    —

    过程很艰难,我花了点时间估计学校的距离以及地上地下对应的位置,并且出了一点小小的失误,导致我回到地表时直接坐在大马路中间险些被车撞飞,但这都算不上什么。我走进那栋老公寓楼的楼道,从包里摸出钥匙,拧开了门锁。

    自从任务多起来,霍尔马吉欧就很少住这间房子了。开门前我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冲击还是不小。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气,伴随着长时间没人居住的灰尘味和诡异的腥臭味。我差点被熏了个跟头,皱着眉敞开所有窗户通风,在客厅里巡逻了一圈,最终在沙发底下发现了气味的罪魁祸首——一只已经开始腐烂的死猫。

    好吧,也许我不该对霍尔马吉欧的旧住处有过多期望的。我强忍着恶心,把那形状诡异的尸体捏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再连着垃圾袋一起打包扔到楼下的垃圾箱去。

    抛开那只猫不说,别的地方也全都一言难尽。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因为太久没打扫而积了一层浮灰;茶几上堆着一堆空啤酒瓶和易拉罐,满地烟头,垃圾桶也是乱七八糟(我刚扔过一次,要不然会更糟)。

    我走进卧室,更是两眼一黑,床单看上去十年没换,被子皱巴巴地堆在床单的一角,另一边堆着一座衣服形成的小山。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祈祷那些衣服是干净的。

    虽然很不情愿,但考虑到我还得在这儿住上一阵子,我还是决定把这间屋子简单打扫打扫,在那之前我得洗个澡什么的。这么想着,我刚转过身,却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蹲下一看,差点把中午吃的三明治吐出来:那竟然是一小截缩小版的人的腿骨。

    我忍无可忍,冲向客厅,拿桌上的老座机噼里啪啦一顿拨号。几秒钟后,霍尔马吉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哟,小朋友回家啦?我以为你会去住宿呢。”

    ——住个屁的宿!我心说今天还只是第一天就弄得鸡飞狗跳,要是我真住进学校里,不知道又会发生多少乱七八糟的事。

    “你听起来很闲。目标解决了?”我没好气地说。

    “没有,”他甚至听起来非常理直气壮,“可能是情报出问题了,因为我们根本没看到符合条件的人的影子。我们先找了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再去附近找找——噢,加丘在我旁边呢,你要不要跟他聊聊?”

    “没这个必要了,你俩别动手就行,比起他,我更想跟你好好聊聊——你这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特意把我弄过来,是想把我当免费保姆是吧?”

    霍尔马吉欧愣了一下,在电话的另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叫我特意?这可是普罗修特的主意。再说了你得适应,真正的惊喜还在后边呢。”

    “‘惊喜’是指你那只死猫?还是你房间门把手上挂的那条内裤?”

    “哈哈,你说那个?”霍尔马吉欧自动忽略了我的前半句话,“我一般用那表示房间里有人正在‘办事’,这样客人进来就知道该等等。可能是谁走的时候忘记拿了?让我想想,我最后一次在那儿过夜的时候找的是谁来着……”

    “——胡说八道,那他妈是你的内裤!”我叫道。

    我被气得够呛,霍尔马吉欧倒是难得清闲,公然借着任务的名义给自己放大假,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个没完。我威胁他要把他那些东西全扔了,他这才停下来,“好了,好了,别那么认真嘛——你打电话来总不能就为了这点事儿吧?”

    霍尔马吉欧很懂我,但现在我真想跟他说就是为了这点事儿,这屋子脏得像几十年没住人,感觉老鼠都要在里面建立新文明了。

    “我见到汐华了。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我开门见山,“你应该记得他就是那个未来可能会加入热情,并且压我们一头的新人。他的身份不太一般。从目前我了解到的情况看,他似乎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跟□□组织有来往。”

    “——进展不错啊。具体是哪个组织?”

    “这就需要组里动手去查了。不过现在跟你没关系,你最好看好那个弗兰,先别干别的,也别管组里,别哪儿都插一脚。”

    我没听说过弗兰这个名字,所以才对她格外上心。经验教训让我对一切发生在原定命运之外的事都提心吊胆。霍尔马吉欧倒是松弛感十足,也没多问,答应了几声,还不忘再调侃我两句,“上学的感觉怎么样?没被别的小朋友欺负吧?”

    一提被欺负我更火大了,以汉娜为首的那几个女孩会出现是我完全意料之外的。坏事全是莉齐罗曼做的,后果却全让我给承担了。更气人的是,我又没办法报复她们,因为这几个人跟热情完全无关,只能当做我校园卧底任务中的一个小小考验。

    我让他滚,说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霍尔马吉欧依旧拿笑声回应我,说那就行,有事再联系——嘿,你要不要跟小朋友说句话?他把电话塞给加丘,我赶在他的咆哮声从电话里传出来之前挂断了电话。

    我一度觉得有霍尔马吉欧在,就算是□□碰头也能变得瞬间毫无严肃意义可言。不过他总这么没个正形,反而让我放松了许多。我开始正式投身于清洁工作,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去洗头发。

    我进浴室的时候里面的情形甚至已经在我的预计之内了。我超乎常人的接受能力让水管上的一层水垢跟水龙头里流出来带着泥沙的脏水都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但当我看见柜子上那唯一一瓶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东西时,我还是震惊了一下。那标签甚至都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了,我怀疑霍尔马吉欧就用这一瓶东西洗全身的。

    莉齐的头发太长了,我拿吹风机怎么也吹不干,只好作罢。我回到卧室,脱掉衣服检查伤口,果不其然绷带下面全被水给泡烂了,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从霍尔马吉欧床底下找到药箱,涂完碘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才想起来看看瓶子,果不其然,去年就过期了。涂都涂完了,这下我拿着瓶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算了,考虑到我这幅身体早已身经百战,恐怕也不差这一回。

    我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一顿比划,把左眼拿纱布和医用胶带粘了起来,反正这只眼睛已经基本看不清东西,与其花时间去治还不如放任它不管。

    至于我的鼻梁骨——我试着碰了一下,还是会隐隐作痛,但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又撕开一个新的创可贴,粘了上去。虽然对恢复没什么帮助,但至少不至于让形状看起来太奇怪。现在的我对自己完全是视觉型治疗:只要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异常,那就等于没事儿。

    我收拾完一切,走到客厅,看着拨号盘,想着要不要往组里再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们乔鲁诺的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对于汐华初流乃——也就是乔鲁诺的身份背景,我还只是知道一些模糊的传言,了解得并不具体,我现在说只会加重组里的压力。更何况这些消息还不一定全是真的,毕竟我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都喜欢说大话。

    明天再见到乔鲁诺的时候,我得想办法多套点话出来。这么想着,我把床上的那堆衣服搬到椅子上,往床上一躺,长呼了一口气。

    —

    第二天,我的衣服果不其然没干。我从衣柜里翻出来一条旧的夏威夷沙滩短裤套在裙子底下,又拿了件土得要死的铆钉夹克,总算是把露肤度降低了些。虽然看上去怪异,但这已经是唯一我能穿的一身衣服了。

    我走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迎上了来,一群人盯着我诡异的穿搭,竟然没一个人笑。我听着一群孩子的窃窃私语,又莫名其妙又有些紧张。就在我一头雾水时,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拍了拍我的背,怯生生地跟我说,走廊里有人找我。

    我在心里暗叫不好,从后门走出去,看见走廊的不远处,那里站着的果然是朱莉和艾米莉。朱莉的长刘海今天梳起来了,额头上贴了一块很大的纱布,看着有点滑稽,我也总算看清了她的脸。朱莉有一双颜色很深的红眼睛,但并不吓人,反倒有一张很稚嫩的脸,看上去是她们三人组里最小的一个。

    朱莉看见我,立刻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用最嚣张的语气说出了最没出息的话:“你来了?我们老大说了,这次派我们两个是特意来登门道歉的——哎呦!”

    “少乱说话。”

    艾米莉毫不留情地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下子。她没怎么受伤,跑得也最快,此刻倒显得怡然自得。

    “你们怎么找到我班级来的?”

    这不是质问,而是我真实的疑惑。艾米莉的眼神躲闪了两下,不敢看我。

    “对于昨天的事,我们深感抱歉。一切都是误会,我们不知道你会留级,更不知道……总之,希望这件小小的插曲没有给你造成太大的困扰,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艾米莉的态度十分诚恳,她甚至拉着旁边的朱莉给我深深鞠了一躬,弄得路过的孩子纷纷侧目。我惊讶她变脸速度的同时也疑惑于她的态度:我从头到尾没放什么狠话,怎么就把她们吓成这样了?留级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内心有多少疑问,面子工程都是要做好的。有了底气,我终于得以挺起腰板说话硬气了一回。我扬起下巴,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来,开始得寸进尺:“我并不觉得这是‘小小的插曲’——我需要更多东西证明你们的诚意。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需要你们中的一个人告诉我……”

    艾米莉是个不好应付的,她相对精明,也更擅长周旋,恐怕没那么好套话。这么想着,我的视线转到了另一旁紧张地偷看我的朱莉,“——你来。”

    “哇啊啊啊?!”

    我甚至还没朝朱莉走过去,她就吓得大叫一声,弄得我差点也被她吓一跳,“我我我我不知道啦!这些都是老大跟我们说的,我们只是个传话的……”

    这话明显前后矛盾,我稍微一皱眉,她更是吓得直接开启了静音模式,再什么都不肯说了。我只好再次看向艾米莉,她心虚地低下头,什么也不说。很难想象这两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小姑娘被一个比她们矮上半个头多的小孩吓成这样。

    我佯装生气,声音拔高了一个度,“——汉娜叫你们两个来,就是让你们空着脑袋来的?我是什么好糊弄的小屁孩吗?啊?”

    我掐住朱莉的左半边耳朵,用力往前拧,本想起到个示威的作用,没成想用力过猛,她直接吓得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楚,眉毛一皱,抽抽搭搭的开始掉眼泪。弄得我都手足无措了。

    我拽着朱莉的袖子,把她带到更边缘一点的窗台边上,这里的角度正好,不至于让不相关的人偷听我们对话,还能让她看见来往的人群,从而产生一种没有容身之地的紧迫感。

    “听着,我要你如实告诉我汉娜都说了什么,”我点着她的额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要你像推销员工作时那样一字不差地说出来,明白了吗?”

    “明,明白……”

    朱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我们老大说,你是特地选到这个班级来的,也是故意在那个男孩面前把我们带过去,因为你们认识,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事……”

    我瞪大了眼睛。命运总是充满了巧合,这句话反复在我身上应验,几乎到了令人厌烦的地步。我转到乔鲁诺所在的班级里,是有意安排也好,是单纯凑巧也罢,现在都被汉娜统一解读成了“我们是一伙人”。

    虽然错得离谱,但她是个精明人,这绝不是反话。和她表面展现出的粗鲁无理不同,能第一时间意识到我身份的特殊,说明她直觉很准。联系乔鲁诺的说法,她一定是通过什么关系查了学校的档案,才能得知我入学的相关情况。

    汉娜不是个简单的人。虽说她与热情无关,但被这种小角色轻松调查也说不上什么好事。汉娜能做到,那么其他人也同样能做到。我不知道普罗修特具体安排了个什么身份背景给我,但如果真要调查一个失踪的“孩子”,无论是从谁的角度,学校其实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把一个孩子藏在学校里,这一点儿也不难猜,真正困难的在于如何把这个孩子带走。如果组织真的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从学校排查学生档案,那不仅我躲在这里的事情会败露,还有可能牵连到组里。

    在黑手党的世界里,信息差和实力同等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组织都会费时费力地搞情报工作。也许汉娜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能够掌握的信息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一部分。

    事情总有两面性,如果其他人能通过某些手段调查学生档案,那我自己为什么不行?也许汉娜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她正是我学校生活的关键人物,我必须接近她。

    我没办法去接近学校的任何一个教师或管理人员,但我可以接近汉娜,进而篡改或者抹除我的档案,同时也能在有疑似组织的人来到学校时第一时间得知。汉娜对我有很深的误解,但这种误解恰到好处,她忌惮我,自然也就给了我利用她的可能。

    天知道汉娜这小姑娘是怎么吓唬这俩人的,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做,只是稍微一动身子,她就吓得尖叫着护住脑袋,“别打我,别打我!让你退学也好,诬陷你偷了东西也好,这些全都是我们老大做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啦!”

    朱莉倒是个实诚的,吸着鼻涕把她们做的那些事全都供了出来,“我自己”做了什么倒是一句没提,仿佛此刻我们两个才是一伙人。要不是我知道莉齐罗曼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真要觉得她是个遭受校园霸凌的可怜小孩了。

    感谢朱莉,但她实在聒噪得有些让人心烦,所以我还是让她闭了嘴。我看向远远地站在一边打量我们两个的艾米莉,招手叫她过来,“我要你现在回去,告诉汉娜,让她下午第一节课单独来见我,在教学楼顶楼。”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到时候我没见到她,遭殃的就是你。”

    她脸色一白,慌张地点点头,转头就跑。朱莉见她跑了,也开始着急,求我也放她走。我甚至还得仰头看她。我在心里直笑,暗想着拿□□审讯的技巧对付这些个小屁孩还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赶走了她们两个,我回到教室,脑子还在想汉娜的事,却又看见了我特别不想看见的一幕:阿普里尔正反坐在我的椅子上摇来摇去。她看见我,立刻眼前一亮,想从椅子上下来,结果一着急来了个人仰马翻。

    我非常想假装不认识她。

    阿普里尔被自己给逗笑了,躺地上傻乐了一会,见我转身想走,才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她抓住我的胳膊,声音皮球一样弹跳着钻进我的耳膜:“天哪,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帅呆了!我都没想到你真能帮我摆平麻烦……莉齐,亲爱的,我要追随你一辈子!”

    我一股无名火,大叫你害惨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眼就看出你不一般!像你这样的大人物,简直是天生主角,不接受点历练怎么行?阿普里尔说得头头是道,她眼疾手快地躲过我要锤她的手,嬉皮笑脸:而且你这不是完成得很轻松嘛!

    我翻了个白眼,没空理她,从地上把椅子扶起来。阿普里尔还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不过你那穿的是什么?也太土了吧?——嘘,别说,我懂,大人物总要有点奇怪的怪癖,对吧?”

    我的太阳穴疼。我现在知道阿普里尔为什么会惹上汉娜那帮人了。

    我又被迫听了一上午的课,万幸的是没人提到我昨天晚上缺席的事。到了下午,我提前翘了半节课到天台上去,可一直等到下课铃响,也没看到汉娜的影子,不知道该说她胆小还是夸她谨慎。

    我猜艾米莉现在肯定在教室里担惊受怕,但我只是口头吓唬吓唬她,又不可能真的去找她麻烦。莉齐可能有那个心思,但我没有,说实在的,这种被迫维持一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人设的感觉我受够了。

    我正打算自己去初中部找她,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本以为是姗姗来迟的汉娜,转过头却再一次跟乔鲁诺打了个照面。

    事到如今,我甚至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合,还是说这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导致他换了个世界还要继续跟我对着干。

    “你不该跟她们扯上联系的,”乔鲁诺倒也是开门见山,变相承认了自己又一次偷听我跟其他人对话的事实,“你选择的方式会让你们越来越纠缠不清。”

    “……谢谢你,初流乃。你就真的没事做吗?你真的很喜欢偷听,是吧?”

    “你也很喜欢说谎。”

    他耸耸肩,“我不记得我们曾经认识。”

    我骗她们的,为了吓唬她们,行了吧?我甚至已经懒得编新的借口出来了。我问他你究竟为什么整天跟着我没完,他倒是诚实:你今天胆子很大,昨天却躲躲闪闪的,就像两个人一样,感觉很奇怪。

    “好吧……因为这是我跟汉娜她们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没必要再管我。昨天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不太想让你知道,但既然你已经听见了……”

    既然已经让这小子听了个彻底,倒不如顺着他的意思来,“你知道什么叫秘密吧?这是我的秘密。我也希望你别告诉更多人。”

    “但是你昨天下午去哪里了?”

    “……这是第二个秘密。你问得太多了,这不公平。这样吧,你拿你的一个秘密来跟我换,我就告诉你。”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

    这招对他没用。看吧,不是人人都是伊鲁索。想从乔鲁诺身上套点话出来比我想象中的更难,我尴尬地笑笑,超经意地环顾四周,还是没看到汉娜的影子,于是准备转身就走。

    “请等一下。”

    乔鲁诺一把拦住我,“我想说的是……我并不反对你这么做,相反的,你愿意在一年后特地回到学校来,并且专程计划这样一次‘复仇’……你很了不起。”

    我皱眉,“你是在讽刺我?”

    “不,我是认真的,”他看着我,“汉娜的背景足够让你没办法在学校立足,但你没有选择逃走。如果你的谎言是为了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那么我支持你。”

    看来乔鲁诺也完全莉齐罗曼理解成一个受害者了。他将我的一切行为解读得如此道貌盎然,反倒让我有些不自在了。我真的搞不懂这小子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挠挠头,问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我并不认为用相同的方式反击是错误的,为了惩罚恶人而成为恶人也不一定是坏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会特地跟上来,只是想提醒你,和她们扯上关系之后,你没办法轻易脱身,就像你昨天的旧衣服,沾上了血,就永远洗不掉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乔鲁诺,过去的乔鲁诺,即使在一切都还没发生的三年前,顶着这张天真稚嫩的脸,也同样说出了可怕的话,表现出不符合一个孩子心智的沉稳。我们认识不到一天,我却觉得他已经看穿了我的一生。

    我几乎在发抖。我怔怔地看着他,感到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原谅我的冒犯,我只是……我选择提醒你,是因为觉得我们处境相当。罗曼同学,我们是一样的人。”

    这场面简直讽刺。乔鲁诺乔巴拿,置我于死地的罪魁祸首,未来的热情教父,此刻正跟我一起站在天台上,还主动向我伸出援手,告诉我,我们一样。

    直觉告诉我,乔鲁诺会选择帮助我绝不是因为莉齐罗曼和他一样有过受欺凌的经历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在莉齐身上肯定有什么别的东西引起了他的共鸣。

    也许是他所谓的反抗精神,或者是主动选择踏进灰色地带的那一步——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所学校里我所见到的一切都与城市中如出一辙。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我的秘密。”

    乔鲁诺看着我笑了,他那稍微有些长的齐刘海在眼睛上投下深色的影子,“你想用你的那个秘密来换吗?”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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